时间之外（7）

第七章

太阳还在高空，从高楼一角洒落下来的阳光就已令人觉得炎热了。车辆缓缓流动，像是这个城市血脉中生生不息的血液。带走了废物，送来了营养。

两条宽广的柏油路，两旁是碧绿的道旁树，圆圆的叶子，阳光从中间印下斑驳的影子。树下走着三三两两的行人，情侣从下面牵着手走过，面容上堆着笑。也有一些人骑着自行车穿行而过，大多是穿着校服的学生。人行道外面，是一幢幢高楼大厦，下面是一家家服装店，餐饮店，卖玩具的店铺等。游人不多，但是却不会显得冷清。毕竟是饭点高峰，吃饭的人还是有一些。

楚辞开着车，心思却有些散乱。树荫划过他的脸，显得他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前面是一座天桥，四只脚延伸向道路的两边，是个十字路口。天桥上走着一对夫妇，手里提着一个儿童玩具。身后是一个年迈的老人，扶着栏杆一步步向前走。

红灯亮了，可是楚辞眼里却像是没有看见。汽车轰鸣，飞也似的向前面跑去。而在上面的车辆，已经缓缓开动起来！

“碰。”

一道恐怖的巨响，一阵刺耳的尖叫，不分先后传入耳中。楚辞只来得及看见对面红光一闪，随即身体传来剧烈的疼痛，整个天地翻滚起来，四处都是黑暗，都是漫天的血腥味……

他最后的意识，只看得见前方变得扭曲的车身，以及车里面惊魂未定的男子。

暗黑中，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警笛声，车声，人的呵斥声，皮鞋踩在光滑地板上的声音。又像是血液流动声，心脏搏动声。好剧烈，震耳欲聋一般，头脑似乎都给撑得爆炸。头好痛，眼前是一片黑暗。眼皮上像是灌注了无数铁铅，怎么也打不开。

过了许久，耳边才传来一点轻轻的声音，很微弱，却很明白。是谁在哭吗？眼睛虚弱的打开，便开到韦钦泪痕犹在的脸。美丽的脸颊经由泪水的沾湿，像是雨后的玫瑰，妖艳地令人窒息。

她看到楚辞醒来，急忙靠过来，握着他的手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她脸上显得疲惫了，夏日的阳光照进来，显得有些强烈。楚辞才感到好受些，用手摸了摸她光滑的脸，虚弱地笑了笑，说：“你怎么来了？香香呢？”

韦钦哀怨的看了他一眼，说：“你都出了车祸，我能不来吗？大白天的不好好开车，不知道别人担心吗？”

楚辞苦笑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韦钦秀丽的眼睛白了他一眼，哀怨的表情终于露出笑来，说：“香香在学校，我刚才给老师打电话，说下午才去接她，你不要担心。”

楚辞听了，心里才安宁些，此时才发现头痛得厉害，说：“现在几点了？”

“两点了，你整整昏迷了一个小时。头上破了一个大洞，刚才真是吓死我了，现在心里还觉得砰砰乱跳呢。”

她用手抚了抚坚挺的胸，微微起伏着的胸脯似乎还未完全平静下来，一脸后怕的表情。随即又心疼地问道：“还痛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楚辞听了，心里既是甜蜜，又是难过。身上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痛楚来得真实。韦钦对他的关心和爱恋，他对妻子女儿的爱念，像是一缕缕蛛丝缠在他身上。渐渐变成雪白的茧，里面是腐烂的血肉。

这世界若是虚无的，却叫他如何清醒过来。美丽温柔的妻子，可爱听话的女儿，若是要将她们从他的生命中割舍，却叫他如何承受得住。她们是那么娇弱，他是那么的爱她们，怎么可以让她们就这样从他的生命中消失呢？

他心里难受，面上却笑了，说：“不痛了，感觉还好，就是有些渴。”

韦钦连忙站起身，说：“我去给你倒杯水。”说完，急匆匆走了出去，连门都没有关上。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楚辞觉得心里暖暖的，像是融化了一块块在里面，顺着血管，流到了全身。

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躺在床上只觉得隐隐有些痛，韦钦担心有什么后遗症，坚持要他住院。但楚辞只笑了笑，说自己没有事，可以回去住。再说离医院也不远，要检查也不麻烦。况且他马上就要到公司工作了，以后可能在家里呆的时间会很少，现在正好多陪陪她们。

韦钦拗不过他，再加上医生也说小心点就不会有什么事，她也只能叹了口气，准许他回家休养。

车是韦钦开的，是一辆普通的国产汽车。楚辞的那辆奔驰汽车已经撞得变了形，被交通部门扣了起来。开着车，在下午五点的时候回到家。房子是刚买的，还留有装修的材料味道。从小区大门进去，是一条长长的林间小道，旁边是高大茂盛的树木，树木外面是柔软的草地。在林间小道走了几分钟，在一幢两层建筑前停了下来。白色的墙，木质的构造，带着西方哥特风格的屋顶。木栅栏围着一个小小的花园，左边是车库，右边是货场，KILI的住房就在货仓前面。

大门前是一条大约五米长的石子路，小路末端有三层白玉台阶。门有两层，外面一层是铁门，银白色，可以左右拉动。里面一层是木质的，上面雕刻有几片线条浑圆的叶子，几只造型独特的动物。

韦钦将他扶到大厅的沙发上。他其实是不愿人扶的，搞得自己好像弱不禁风一般。但韦钦眼一横，他就一句话不敢说了。刚坐下，就听见韦钦说：“你自己在家，别乱走，我去接香香，回来再做饭给你吃。”

她一边说一边收拾东西，楚辞在边上看得有些无语。自己又不是小孩子，用得着这么叮嘱吗？但他现在是伤员，何况韦钦这样也是对自己好，也就一直点头，一句话也不敢说。至于这场交通事故，自己的责任怎么也不能推脱，幸好被自己撞到的男人只是受了点轻伤，赔些钱就好了。

韦钦收拾好东西后，给楚辞倒了杯水，又给他拿了张报纸，平板电脑也放在他能伸手拿到的地方。临走时又叮嘱道：“不要乱动，我马上就回来。”

楚辞抬起头，看着妻子严肃的表情，笑了，说：“放心吧，老婆大人，我绝不会乱动的。你路上小心点，开车不要太快了。”

韦钦心中甜蜜，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口里却说：“老不正经，我走了。”打开门，走了出去。外面太阳从树叶间照射下来，照在她离去的身上，朦胧的，像是隐没在空气中一样。

她的娇笑，她的关怀，她窃窃的私语，柔嫩的娇躯，好像在梦中一样，又浮现出来。能记起，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幅深刻的画面。楚辞怔怔的看着，像是入魔了一般。逐渐被这虚无的现实吞没。拳头紧握，直到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

KILI躺在沙发上，韦钦走后就爬到楚辞的身上。“喵喵”地叫了两声。楚辞低下头，看见了它蓝宝石一般的眼睛，滴溜溜的，像是要滴下水来。灰色毛发长长的披在身上，摸上去像是摸在最为名贵的丝绸上，指端传来柔滑的触感。KILI闭上了眼睛，享受似的又叫了两声。

楚辞双手抓住它的脖子，心里无端升起一种狂暴的野性，想要破灭生命的本能。这幼小的生命，就在他两手之中，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掐断这柔弱的脖子。只要稍稍用力，这幼小的生命就会消散，这幼小生命就将结束一切感受，对这个世界痛苦或者快乐的感受。

捏死幼小生命的快感，那种急切毁灭生命的欲望像是从身体最深处喷涌出来，片刻时间就掌控了他的身体。思绪变得暴躁，理智变得模糊，渐渐的，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手在用力，一点点挤压在KILI的脖子上，手指周围皱起了一堆毛茸茸的颈毛。楚辞看着手中的猫，生命的幼小，从没有任何时候像这般清晰，这般真实得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它眼中是天真的，透明的，像是最为干净的水晶，沉淀不下半点杂质。它像是没有感受到危机的来临，歪着头又轻轻叫了声，伸出红润柔嫩的舌头在楚辞的手上舔了舔。嘴边粗长的胡须扫过手背，带着一股酥麻的感觉。

手上的力气在一瞬间消散，无力地搭在腿上。心中无端自责起来，为什么要将自己我痛苦加持在别人身上呢？自己不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快乐，就要让这个世界变得痛苦吗？

这似真非真的世界，自己恐惧却又迷恋的世界，就该随意剥夺其他生命吗？这样的自己，是不是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去往一个未知世界呢？可是谁知道有没有另一个世界？就算有，那个世界又会是美好的吗？

楚辞放下手，长长地叹了口气。KILI不知道自己已经死过了一回，在主人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起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