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外（13）

第十三章

再次睁开沉重的双眼，便觉得好受了些。朦胧的月光轻柔地照着，白色的天花板上飞舞着一只灰色的飞蛾，翅膀上有两个半圆形的漂亮纹路。

手上还插着输液管，头上戴着什么东西，连转动脖子都做不到。但为何，为何觉得周围的东西都变得大了许多。房屋很大，窗户很大，床也很大。正当楚辞心疑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女人低泣的声音，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我在哪儿？我死了吗？那是谁呢？好像有些熟悉。”

转动眼珠，便看到床边坐着一个美丽的女人，他心中突然一阵跳动，轻轻叫了声：“韦钦！”

那个女人坐在床边，脸上流淌着泪水，眼睛中血丝密布。她二十七八的样子，穿着一件厚实的紫色毛衣。转过头来，楚辞才发现她并不是韦钦。而是他本已经死去多年的母亲，林莉！原来先前迷糊中看到的人是她！

她握着楚辞的手，楚辞能清楚感受到从上面传来的滑腻和温暖，很大，紧紧包裹着自己的手。

林莉看着儿子终于苏醒过来，喜极而泣。紧紧握着他的手，又哭又笑。她在楚辞的脸上亲了又亲，泪水打湿了他幼小的脸。

楚辞心中惊疑，暗想这个女人的脸怎么这么大，手也好大。但马上更加震惊的发现，不是她身体高大，而是自己变得小了！这幼小的身体，哪里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分明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妈妈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怎么可能死而复生，还这么年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韦钦呢？女儿呢？她们在什么地方？

楚辞动了动身体，却全身酸软，没有力气。他张了张嘴，说：“这是哪儿？你，你是谁？”

声音显得很幼稚，童稚的声音将楚辞吓了一跳。他不相信面前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疑惑的眼睛直直望着她。

林莉看见儿子醒来，本就悲喜交集的心情，在听到儿子的话后，身体颤了两颤，眼泪流淌得更汹涌，摸着楚辞的脸说：“小辞，你不记得妈妈了吗？”说着，更伤心了。

楚辞感受着脸上真切的温暖，心中疑惑更甚。我死了吗？难道地狱就是这样，这是妈妈的鬼魂？

突然，门打开，走进来两个医生模样的人。林莉急忙站了起来，走上去，说：“医生，我儿子醒了，你看。”她面上很高兴，可是随即又黯淡下来，“他是不是失忆了，好像不记得我似的。”

左边的医生年纪稍大些，笑着安慰她说：“这是正常情况，别看他只昏迷了一个月，他在里面可是活了几十年了！忘记你也是正常，过段时间就会恢复的，不用担心。”

猛然睁大眼睛，楚辞不可思议地朝着那个医生看去。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怨恨起来。“他知道，他知道我活了几十年，他知道我的事！”这样想着，楚辞竖起耳朵，认真听医生和那个很像自己母亲的女人谈话。

医生在床边摆弄着一个巨大的仪器，上面是一些有规律的线条，红色的，绿色的，交错纵横。他见林莉脸上还很担心，就对她说：“你不要担心，这是正常情况。一般来说，使用了‘时间’，意识会陷入深度梦境，在‘时间’里，时间变得没有意义。一天可以是十天，一百天，一百年。当然，这要根据人的身体素质，大多人能够承受的时间涨幅大约在一年。也就是现实一天，‘时间’里一年。你儿子虽然只昏迷了一个月，活过的时间比你还要久呢。”

他说着，突然笑了起来。显然，又是一个植物人被治愈，对公司的声誉将是极大的提高。旁边的医生较为年轻，拿着笔记本在机器上捣鼓，唰唰唰地写下什么东西。又俯身下来问楚辞：“怎么样，听得见我的话吗？”

林莉和那个年老的医生也看了过来。

“听得见。”

年轻医生伸出两根手指，说：“这是几？”

“二。”

“你叫什么名字？”

“楚辞。”

“性别？”

“男。”

“年龄？”

“三十二。”

他又问了些问题，有简单也有复杂，涉及面也非常广。每次楚辞回答问题时，林莉都会奇怪地看他一眼，像是欢喜，又像是恐惧。这还是她的儿子吗？每次回答都是简短有力，语言也极为精炼，根本就不是一个十岁小孩能够做到的。难道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他是个已经活了三十几年的人？

医生作完笔录就准备出去，站起身来说：“你好好休息，身体还很虚弱，不要乱动。可能有点痛，你忍着点。”

他将楚辞头上巨大头盔模样的东西拔下来，顿时头皮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楚辞咬了咬牙，忍住没有叫出声。就在医生转身要走出去的时候，楚辞连忙叫住他，说：“等一等。”

“怎么？”

“我想问你些问题。”

年轻的医生又坐了下来，年老的医生则转身走了出去。林莉也跟着他走出病房，估计是去办一些手续。

年轻医生看着楚辞小小的脸，笑着说：“说吧，我知道你不是个小孩，理智很成熟，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他说着，突然有些羡慕起来。

“什么是‘时间’？”

“那可长了，我简单的给你说说。‘时间’是艾尔文公司研制成功的，专门给因伤残而变成植物人，或者因疾病快要死去这类人提供第二世界的设备。有的人只活了很短的时间就变成植物人，或者马上就要死去，我们提供这样的设备在极短的时间让他能过一个正常人所过的生活。通过创建第二思维，将世界数据化，这些数据传送到第二思维就变成立体的物品。人，车，房子，阳光，一切东西都能演变成第一思维，由第二思维反映出来，构建出和现实世界无二的虚拟世界。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医生稍微停下，见到楚辞露出明白的神情才继续说：“其实研制‘时间’的根本目的是让无法享受人生的人能得到一次重生的机会。可能你会觉得伪造记忆，伪造第二思维有违伦理，但这对于那些早早逝去的人却是无比重要。就拿你来说，你因为出了车祸，导致神经衰弱，变成无法动弹，意识沉默，无法感知外面的东西。你家人不想你这么早就死去，变卖所有财产才得到这么一次机会。给你安排的第二世界，大致规划都按你父母要求做的，包括你的爱情，事业。他们爱你，心疼你还没有经历许多东西就死去。想让你能像正常人一样在虚拟世界生活。”

年轻医生不管楚辞如何震惊，又继续说道：“在虚拟世界生活，感觉也和现实世界一样，并没有多大区别。你在现实世界能经历的事，在‘时间’里同样能经历。不管是现实，还是虚拟世界，只要你认为它是现实，它就是现实。就生命而言，其实是很短暂的。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不过数十年时间。这段时间的记忆很短，短到不用几秒钟就能全部回忆完！人生并不需要过程，而是结果，就像一段记忆，不管过程怎么样，最后都只是一段记忆。时间很短，而在时间之外，徜徉着无数快乐的新世界。那就是‘时间’。”

他面上露出发光似的光彩，兴奋地说：“一个人不管活了几天，几年，几百年，都只是由第一思维和第二思维组成。而在思维里，时间并没有意义！你一百年经历的事，在时间里仅仅是小小的一段。也就是说，用‘时间’创造出的世界，和现实世界相同，能让你享受到现实世界一般真实的享受。阳光，雨露，等等。而且，由于可以将记忆无限延长，活的时间便可以无限延长。从另一方面来说，古人追求的长生不老，其实也可说已经实现。想一想，人活了多久，其实是经历多少事，并不一定要按钟表上的算。假如一个人每天只经历一件事，那么他一年也就只能经历365件。但若是将这间隔缩小呢？每天经历十件，一百件，那么活着的时间就可以膨胀。也就是时间涨幅。在相同的时间里，规划更为密集的时间间隔，在每个间隔中插入相同的现实时间！这就是‘时间’，属于时间之外的第二世界！”

楚辞靠在枕头上，看着容光焕发的医生，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惊骇，恐惧，愤怒，高兴，所有情绪一起翻涌过来，将他心里灌满。他咬着牙齿，看着身前的医生变得狰狞的脸。早先还怨恨的心，现在却不知道是何种情绪。父母给他的第二次生命，纵然是伪造了他的记忆，给他一个虚无的世界，但是他又怎么能怪他们呢？这何尝不是他们忍着痛苦，倾尽家财才得到的机会？

医生脸上平静了些，有些羡慕地看着楚辞，说：“我其实很羡慕你。”

“哦，怎么说？”

“很多植物人就算经历了第二世界，也清醒不过来，或者直接在梦中死去。而你，却清醒了过来，等于是获得了第三次生命！‘时间’现阶段还在实验阶段，技术并不成熟，使用还有巨大的风险。正常人若是使用‘时间’，意识就会沉溺在里面，很难出来，随着生命增长逐渐衰老。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意识若是死去，人也就活不了了。所以现阶段的‘时间’，只是在植物人和即将死去的人身上使用。”

他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又和楚辞谈了一会儿，等到林莉走进来的时候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