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散文:舌尖上的回忆(四)-----过年的味道(之二)杀年猪
过去武冈农村一带,年前一二十天之內,一般人家都是没什么正经事可做的.这时候,最为郑重的事情,莫过于杀年猪了.
计划经济体制下,物产贫匮,衣食不是很富足,一年到头,能吃上几口肉的日子屈指可数,少得可怜.能吃上饱肉的日子,更是微乎其微!杀了年猪后一直到过年的那些日子,大抵上是毎天都有肉吃,抑或是有饱肉吃的,所以在我的心目中,印象特别深刻!有句俗语说:"小孩子盼过年",其实就我的感觉而言,与其说是盼过年,不如说是盼着天天能有肉吃,有饱肉吃!
我家一年到头大抵会喂上两头猪,一头喂到百六七十斤时,就会用猪架子(这东西现在的孩子可能是再也看不到了,那时却是很常见的玩意儿,其实说白了就是现在抗战剧中老百姓扛着到战场上去抬伤员用的竹制担架)把它捆绑好,抬到公社(即现在的乡镇)食品站,完成统购统销的仼务,也算是为国家作贡献.另一头则会留至年底作为过年猪来杀.这头猪是全家人一年辛苦到头的最大收获和回报,是过年时招待客人和走亲访友的主要礼物,也是全家一年到头菜锅中飘荡的有限几个油星子的主要来源,甚至是唯一来源,意义自然是非同小可!
如此一桩大事,自然会郑重其事.未杀之前,主人可能会早早地在脑海里杀上千百过来回了:什么时候杀?请哪些人到场?哪些用来熏腊肉待客?哪些用来拜年送礼物?哪些用来煎油吃------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吃不穷,穿不穷,划算不当一世穷.这自然是要提早划算好的.
而身临其境杀年猪的场景,对当时缺少精神文化生活的人们来讲,绝不亚于今日观看一场好莱坞大片的刺激程度.这可称得上是在一个全露天的毫无秘密可言的小舞台上上演的一场吸人眼球的乡村小轻喜剧,舞台的中央是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灶台,灶台上一口装满清水的大铁锅在人们殷切的目光注视下,无拘无束地坦然傲视着天空,铁锅中的热水则在柴火的关怀下欢快地翻腾着.该剧的主角之一----主人家请来的屠户师傅出场了,像一个大英雄一般,不!像一个凯旋的大将军一样,众目睽睽之下,挥动着手中百战百胜的兵器,骄傲地活动活动筋骨之后,胸有百万雄兵似的指点江山起来,周围热心的观众和一干配角则在其指挥下,很快把战场布置好.这时候,这场戏的第一号主角-----大肥猪在众人前呼后拥下闪亮登场了!它撒着脚丫子欢快地奔腾着,尽情地呼吸着这自由的空气,享受着空气中异乎寻常的欢快气息.它有点得意,也有点陶醉,多么隆重多么盛大的场面啊!这么多人以我为中心围着我转啊!不免忘形起来,四处乱跑,东突西撞,脚踩地头不到了!这是要干吗?那边有一个神台,还有人在准备焚香烧纸磕头.不好!我的妈呀!这是要赶我上祭台啊!寒光起处,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终于功德圆满了!
杀年猪是较有份量的重头戏,观众自然不会少.除了主人全家及其请来的至亲好友外,左邻右舍乃至于整个庄子里打听到讯息的人,都会到场观看助阵捧场,或给屠师打打下手,或给大肥猪品头论足一番,或对屠师的功夫点一下赞,完了还不忘夸奖主人家几句:把猪养得这么肥这么胖这么白这么耐看------你会发现凡是用来形容人容貌的词语用在猪身上竟也那么地贴切!现场欢声笑语不断,自始至终都在轻松愉快而忙碌地进行着,丝毫没有血腥和恐怖之感.这应是一曲辛勤劳动的赞歌!一场收获成果的轻音乐!一幕分享幸福快乐的轻喜剧!更是一部歌唱生命无私奉献的颂歌!
我家杀年猪,大都在腊月二十日左右,选择一个天气较好的中午,事先约定屠师,父亲会叫上几个铁哥兄弟,母亲请来外公外婆,奶奶则会叫来姑妈全家人.我的任务是在屠师的指导下垒灶,挑水,烧火.待屠师将猪开膛剖肚洗净放到案桌上后,则在父亲的指点下将猪肉分解分类.先称上两斤肋条肉,这是给屠师作酬谢的工资用的;再割两块后腿肉,重量从几斤到十来斤不等,视当年所养过年猪的大小而略有增减,猪大就多割一点,猪小就少割一点,这是给外公家和姑妈家作捎带回家的礼物用的,一般毎家还会搭上一只猪蹄;完了也不会忘了父亲的朋友,毎人都会给准备一小块肉带回去,总之是人人都有份,个个都不会空手而归的!咱家当时穷是穷了一点,但穷得有志气,亲友面前,只要手头上拿得出,还是颇为慷慨的!我奶奶在世时,经常会用一句俗语来形容这种不吃独食的行为:一人吃了一人香,百人吃了百人想!我至今闹不明白她老人家这个百人吃了百人想的"想"字是哪个字?也许是个"响"字,更有可能是一个"分享"的"享"字,尤其是微信流行后,"分享是一种美德"也流传开来了,更坚定了自己的这种判断!因为这是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劳动成果,同时也在分享自己的幸福快乐,独乐乐怎如众乐乐呢?
杀年猪的这顿饭,也是一年之中较为难得的能吃饱肉,能尽口腹之欲的一顿饭.小时候看<<水浒>>,看到书中关于梁山好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描写时,总是会产生无尽的遐想和希望:什么时候自己要能大块吃肉该有多好啊!而杀年猪的这顿饭,则基本上将这种遐想变成了现实.
首先端上桌的是一大盆猪肉炖粉条,这让长年啃瓜咽菜的肚皮欢欣不已,今天的油水终于足了!接着会上几盘爆炒猪肝,酸辣大肠,炒精肉,这几样都是极好的佐酒下饭菜.接着会上两碗槽头肉,这是杀年猪饭的经典菜,其他地方其他场合很难吃到的.具体做法是将猪脖子上的肥肉我们称之为槽头肉的,连精带肥切成薄片,稍加煎炒,再放入干辣椒爆炒,待干辣椒焦黄香脆时,放入少量水用中火久焖,待到猪肉软烂且水也微干时,放入事先在宰猪开膛时取出的槽血(槽血是杀猪时由于放血不彻底而积留在猪胸中的余血,做血汤吃会有粗糙感,用来炒菜时做酱菜之用则别有风味)和蒜叶等佐料翻炒一下,出锅上桌之后,热腾腾的白汽,红通通的肉块,香喷喷的辣香蒜香一齐闪现在你的眼前心头,对于那饱受折磨的饥肠饿肚来说,哪能不兴奋莫名呢?哪能不大快朵颐一饱方休呢?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难以忘怀!
过去农家自养的家养猪,都是用自家种出的粮食和猪菜以及野外采集的猪草喂养长大的,是名副其实的纯天然绿色食品.不像现在的商品猪,喂的是饲料和激素,三四个月的时间就出栏了,哪还有儿时过年时自家所杀年猪那样醇正可口的肉香味呢?
一通酒饭之后,在场之人自然是人人肚皮滚瓜溜圆,个个酒醉饭饱,在阵阵温馨的告别声中,打着饱嗝,带上主人的深情厚意,迎着晚霞踏着薄暮,心满意得地原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了,而主人家全家人也在操劳一天后带着喜不自禁的满足感,愉快地进入到了甜甜的梦乡中去了!也许在梦中又在划算着来年的过年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