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你自己【第十二章】

一进试验室就有一种要被刑讯逼供的感觉，看来我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今天这场面就跟我做动物测试时的场面一样，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只差一个被实验对象。

小梅进来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我身边，再看到她时，只见她正在看那样试验设备、药剂、试管什么的，就像是在参观。也没有人去管她，倒是我被要求坐下，我想下一时刻将会是审讯吧。

乔木给了绿茶男一个眼神，绿茶男心领神会带着几个跟班出去了，试验室只有我们三人。

乔木在我面前坐下，没有逼供的意思，而是以一声叹息开始了他的长谈：“辛老师，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了。我想你已经知道很多关于小梅与我们的事了。我们其实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坏人，所以不要担心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我们其实跟普通人一样，被环境逼迫、被利益诱惑、被欲望驱使，只是选择的道路不同罢了。我们这条路一样也不平坦，甚至更加严酷。普通人犯了什么错，还可以挽回，我们要是犯了什么错，可能就是生死玄关。”说到一半，他看了看小梅继续道：“你看小梅是不是很可怜?她还这么年青，我一直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得了精神病或是抑郁症之类的，除了她在KTV时，总感觉不是正常人。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不过，有时又觉得她太过聪明，给她的任务，她总能以她的方式完成，她就像是只了解别人，不了解自己的那种人。又有多少人能真正了解自己呢?”说完似在等我参与讨论，就像是老朋友在发表人生感叹，希望有人与之共鸣，那是期待的眼神。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可以直接说你想要什么?”我真没兴趣参与他的人生大讲堂，我想也没有必要再跟他客气，反正也是最后一次谈话了。

他也没太失望，继续道：“我说这么多的意思，其实也是想让我们接下来的工作，能够进行的顺利些，大家就像是朋友之间最后一次聚会，不要留下遗憾。”之后他话锋一转，终于进入正题，不愧是当领导当出习惯来了：“只有一件事请你帮忙：固梦剂的配方。”

果然是要这个，心中正在考虑如何了局，反问道：“你们不是对我在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吗?应该都有监控吧，不用我告诉你们不是也一样吗?”

“哼哼，辛老师太抬举我们了，我们虽然都有记录，但辛老师不愧为精神生物学的天才，不但将最核心的部分记在脑子里，就连一般的环节，也被分解掩盖了，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所以还请辛老师帮帮忙，教下我们。”说时有了点威胁的语气。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是计算机吗?怎么可能记得住，还不是要做记录的，这笔记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翻的全的，总要给我些时间吧。”我认为只能从这方面下手了，不能硬性拒绝，只能拖了。

“哦，这个情况我们也考虑到了，所以请来了小梅，我想她可以帮你想的快点。”说完，转向小梅：“小梅，你来劝劝他吧。”

我们同时看向小梅，只见她手里正拿在那半瓶固梦剂，坐在一个试验台前发呆，似乎对刚才我们的对话，没有半分在意。她越不在意别人，别人就越在意她，她就是这样有魅力，连乔木都不知道是应该发火，还是应该发笑。

“志峰，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吗?我看了一圈，感觉都好有意思，你这些瓶瓶罐罐的，不但可以制出香水来，还可以造出梦来，比我那里有意思多了，怪不得你不来找我。”那笑声带着几份游离，让人真怀疑她神志有问题。

乔木突然喊了声：“侯老师”，绿茶男应声进来。他继续指示道：“让辛老师坐安稳些。”话音刚落，我还没反映过来他这是要干什么，就已经被绿茶男反绑在座位上了。紧接着，小梅被带到了试验台，固梦剂却到了乔木手上，绿茶男正在给小梅戴 脑电极头套。这是要拿她做试验来要挟我吗?

“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做是违法的?非法人体试验是重罪，会害死她的。”我大声叫道，希望有人可以听到，到这一刻我才心慌起来，他们实在保持绅士的太好，没想到一变就是这样的不可理喻。

“如果她是自愿的呢?”乔木笑道。他是不可能被我吓倒的。

“自愿?你没告知当事人真相，等于是欺骗，一样有罪!”我据理力争，这就是书生的悲哀，跟一个明知自己在违法的人讲不要违法的道理。

“我说辛老师，李志峰先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啊?或是在自欺欺人?这个时候能不能说点有意义的事呢?我们不但需要配方，更需要知道结果，没有价值的配方又有什么用?好在要知道有没有效果倒是很简单，我想辛老师也想看看，自己的宝贝用在自己心爱的人身上会有什么效果吧。我们这也是在成全你。”乔木已经失去了耐性，现在看的出，与配方相比他更想直接用人来做试验。这是一种人类原始的残忍，如同孩子的残忍一般别无二致，没有人性、只有疯狂。一旦这残忍觉醒，就不可能中途停止，那是带着好奇心的残忍，不达目的不会罢手。甚至连我自己都有点冲动，但冲动仅一闪而灭，就被痛苦感取代。

一想到小梅要承受这种虐待，顿时眼睛湿润，而我又无力去改变，她就在我面前，弱小而无畏。为什么要发生这种事，为什么要让无法承受的人一再承受?老天到底长不长眼。我又愤怒、又痛心、又无助、又悔恨。我叫着、哭着、骂着，不知道如何才能阻止这一切。

“我给你们配方，马上就给，放了她，我们可以用其它动物来试验，我做给你们看，一样可以验证效果的，求你们放了她，求你们放了她吧，求你们了……”我除了哀求还能有什么?可他们没有停下来。

我哭的没法停止：“你们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小梅，我对不起你，你真不该遇上我，不然你可以过得很好的。”说着说着，无法在看着这一幕继续下去，我闭上眼，可仍然止不住泪水。闭上眼，也无法摆脱即将发生的悲剧。“求你们放了她，拿我做试验吧，效果也是一样的，只要放了她，要我做什么都行。”我真不知道还能怎样才能救她，活着没有意义，真不如死去的好，我真是这么想的，她就是我全部的意义。

“好了，别哭。”这是小梅的声音，仍是那么饱含深情。“把眼睁开，看着我。”小梅命令道。

我睁开眼，看到乔木拿着药瓶站立一旁，小梅头套也已经戴好，旁边的电脑显示器也已经连接完成，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就差最后一个动作了。

我再次乞求道：“为什么非要是她呢，我不也一样吗?放了她吧，我把数据、配方都告诉你们，然后再拿我做试验，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就不行呢?我不能理解，你们到底要什么?”语气不再激动，却已是绝望。

乔木看了看我，好像心里很满意现在我这个态度，觉得一个女人就能让人如此，似乎还有点不可思议。那表情就像是一个胜利者对匍匐在他脚下的蝼蚁的拥抱，满足到有点诧异。

可我真在乞求他，看到他对我刚才那番话所有打动，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我可怜兮兮地满是乞求的眼神，期待着他的回心转意。

可一切太突然了，小梅一把抢过药瓶，一口而尽，连乔木都惊呆在当场。

我看着小梅万念俱灰。“志峰，原本是希望你看着我死，现在也差不多，看着我变成个白痴，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你总算完成了一件我交代的事。”小梅悠悠道，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聊天。听到这句，本已疲惫、干涸的眼角又渗出水来：“你这是在报复自己吗?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些。”

“其实我哪都被别人看过，你们也一定想看看梦里的我吧，别浪费了，我自己也想看看，只是好久没梦过了。下次记得给它取个好听的名字。”说完这些，小梅渐渐陷入沉睡，我看到她那深潭般的眸子最终变成空洞，再无光彩。我心中全是恨，恨这一切，恨她也恨自己。

旁边的乔木与绿茶男，似乎更关心试验，这确实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他们默默的盯着屏幕并开启了全程录制。

屏幕雪点斑斑、看不清，显然离对人的试验还有一段距离。随着药性渐入，影像也开始变的稳定。理论上只有想被记起的事、频繁出现的事，意义深刻的事，才会被放入潜意识中。越正面、越积极的事，才会被显现地越完整清晰。小梅显现出来的基本都是零乱的、模糊的，过了十分钟左右，才出现一段较清晰的画面，那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我还记得那时她才十六岁，名副其实的花季少女。第一次约会在公园，我们就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整整四个钟头没有变过位置。我们就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说的什么也不大记得了，只记得她倒在我怀里说：“这是我最喜欢的姿势，喜欢紧紧贴住你的感觉，喜欢你抱我的感觉，抱着抱着我就会到你的身体里，就算一辈子，这感觉也不会退色。”我没回，只是她怎么说，我就怎么抱她，越抱人越紧，越抱身越近，越抱心越静。

显然这个一直静止的画面让那两位产生了疑惑，一脸无解的表情。时间持续了十分钟，又恢复到零乱的影像，直到药性结束时，再没有出现其它任何影像。这确实让人不可思议，即使是些动物，在半个小时的试验期里，多少都会出现三、四段，时长在三分钟左右的可辨影像，而小梅，仅仅只有一段长达十分钟的静止画面。

乔木心还不死，又要我给出配方。看到沉睡不醒的小梅，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梦里的她在十六岁之后就已经死了，再没有留下一件愿意记住的事。真正的她就只活在那一个镜头下，就活在那一段时光中。”我的眼泪又干了一次，心中的泪池恐怕也干了吧。乔木在我旁边大叫着，我都没有听清他在叫什么，当他掏出枪来，顶住我的头时，我才发现，他竟然是想杀我。真奇怪，我都死了他还要来杀我一次，他真是个执着的人啊。我对他微笑，希望他能帮下我，结果他反被人制止了。

绿茶男，现在我都还没搞清楚他叫什么，后来才知道他就是暗中保护我的影子。官方的解释是他为了取得犯罪证据，不得不到最后才出手相救。我只当他是帮凶，只有小梅心里才是雪亮的，他们都想看她的梦，看一个“人”的梦，那是真正的赤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