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居杂记-舒雅的生日

舒雅回到家里，母亲已准备好了晚饭，端上六道菜，摆满了小桌。父亲开了一瓶红酒，为舒雅满上一杯。舒雅奇怪地看着父母。

“今天是你的生日，舒雅。”父亲举起酒杯，说道，“来，为你的生日，干杯。”

舒雅迟钝地举起杯子。她对自己的生日从不放在心上。又过生日了。过了生日，她应该是四十岁。时光过得飞快，她已步入四十岁女人之列了。四十岁女人已不再年轻。舒雅没有一点愉快的心情，只有淡淡的忧愁。她随着父母，喝下了一杯酒。

母亲为她夹了几块菜，都是她喜欢吃的。但舒雅的胃口全无。

父亲兴致勃勃地说起舒雅小时候的事。那时的她是个淘气调皮的小姑娘。父亲下班回家，她就缠在父亲身边，一只小手伸进父亲的口袋里。父亲早就知道舒雅的企图，她是想从父亲的口袋里捞出几个硬币，到小店去买些糖果解馋。所以，父亲的口袋里总有几个硬币，好像他的口袋有着永远取不完的硬币。

“舒雅，难得你父亲这么高兴，你再陪你父亲喝一杯。”母亲边说边为舒雅倒了点酒。

舒雅任母亲为她添了酒。

“是啊，”父亲还沉浸在欢乐的回忆中，“我们的舒雅一直都是很优秀的，我和你妈妈真的为你感到骄傲。那年，你考入省城的名牌大学，我和你妈妈一宿都没睡好。我们太兴奋了。那时候高考制度恢复才二年，能考上大学的寥寥无几。我们的舒雅就考上了。有多少人羡慕你啊。在单位里，我和你妈很有面子的。来，我们再干一杯。”

父亲的酒量不减当年。他的脸红彤彤的，因为高兴，整张脸显出喜气洋洋的神色。

可是，她早已告别了天真活泼的岁月，如今死板得如同一本教科书。俗话说得不错，老处女的性格有点古怪。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自己竟会变得如此固执，如此怪癖。

“舒雅，你还记得我们原来的邻居方阿姨吗？”母亲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我记得。长久没遇见她了。”舒雅知道有这么一个邻居，她是个能说会道的女人。

“前几天我碰到过她。她还问起你来着。”

舒雅微微一笑。

“她和我提起，她有位亲戚，自己开了家外贸公司，生意不错。有个女儿，在美国读书。前几年，他老婆去世了，现在是孤身一人。方阿姨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俩见见面。你看……”

没容母亲把话说完，舒雅就把眼一瞪，没好气地说，“妈，你别瞎操心。我的事我自己有数。”说完，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嘟着嘴，起身就往自己的卧室走去，“呯”的一声，重重地把门带上了。

老两口面面相觑。舒雅的父亲端着酒杯，愣愣地坐在那里。

母亲站起身，走到舒雅卧室的门前，轻轻地叩了二下门。

“舒雅，就当妈没说，你出来吃饭呀。”母亲的声音完全是一副乞求的腔调。

“我不饿，我不想吃。”

“饭总得吃吧。舒雅啊，别一个人闷在房里，快出来。”

“你别烦我好不好？”里面的声音似乎要哭出来了。

舒雅的父亲过来，拉着老伴的胳膊，回到了餐桌边。

“你看，我就说了这么一句，她就来气了。”舒雅的母亲委曲得差点流出眼泪。

“就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吧。”

舒雅的婚事一直是老两口的一块心病。女儿已是四十岁的女人了，如果再不找对象，拖下去就更难了。父母多么希望舒雅能找个如意郎君，尽早把终身大事给办了。可是，每当母亲提起此事，舒雅听都不听，拉下脸，走进卧室，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更不用说去相亲了。

按理说，舒雅的条件不错，大学本科毕业，现在是杂志社副主编。可是，找一个与舒雅年龄相仿，各方面条件不错的男人，好象比大海捞针还难。

“如果当时我们不反对她和她的同学交往，如今也不会这个样子。”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舒雅的母亲提的是舒雅大学时的男朋友。

舒雅在大学三年级时就恋爱了。她的男朋友是比她大三岁的同班同学。

毕业前夕，舒雅和她男朋友，还有其他要好同学，一起聚在教室里话别。说到即将各奔一方，大家不免一阵伤感。有个同学跑到黑板前，“刷刷”写下几个大字：模拟婚礼。

写毕，他转身向大家说道，“各位同学，从明天起，我们将各奔东西。今后，我们几个难得再聚在一起。今天，借我们的教室，为舒雅他俩举办模拟婚礼，祝他俩永远相爱，永远幸福。”

大家齐声叫好。舒雅的脸顿时羞得通红。她瞅一眼身边的男同学，他却大大咧咧地笑着。几个同学嚷着要他介绍恋爱经过。

他拗不过同学们，只得站起，说道，“我和我老婆……”

没等他说完，舒雅轻声地嗔道，“谁是你老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满脸歉意地看着舒雅。

同学们早已哄堂大笑。

一个同学奔下楼去，骑上自行车，买来了二箱啤酒。

那晚，舒雅和同学们一起喝了不少酒。他们直闹到半夜才回寝室睡觉。

毕业后，舒雅的男朋友分配在W城一所大学任教，舒雅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他俩远隔千里。

舒雅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她的父母可谓欢天喜地。女儿在身边，他俩心里踏实。

当舒雅的母亲得知舒雅的男朋友远在W城时，她担心了。如果女儿将来和他结婚，女儿极有可能调到W城去。女儿不在身边，这是他俩最不愿意看到的。舒雅的父母对舒雅说，如果舒雅的男朋友能调到这里来工作，他们就认这个女婿，否则，没有商量的余地。舒雅的男朋友作过努力。然而，他最终没能调到舒雅生活的城市来。

渐渐地，舒雅的男朋友与她联系少了，偶尔通个电话，他只是对舒雅说些不冷不热的话。后来，舒雅听说他在学校里有女朋友，已着手准备结婚。舒雅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快疯了。

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舒雅爱恋的男同学在W城和别的女人结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舒雅像得了一场重病，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二天。舒雅的父母却长长地舒了口气。

夫妇俩赶忙张罗着为他们的宝贝女儿介绍对象。有几个本地小伙子长相不错，条件也不错。可是舒雅却看不上眼。就这样，拖到现在，舒雅还是孤身一人。

舒雅再也没找过男朋友。初恋的感觉是如此刻骨铭心，以至于她对其他的男人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排斥性。

在母校的一次同学会上，舒雅遇见了他。那时，他已是有一个十多岁男孩的父亲了。当知道舒雅至今未婚时，他惊骇得嘴都合不拢。他伤害她太深了。看到他这副样子，舒雅的心又一次被揪痛了。

在舒雅的追问下，他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她的母亲曾对他说过，他们家永远不欢迎他。一时气愤，在舒雅的母亲面前，他发誓，他决不再与舒雅来往。

舒雅这才知道，是母亲拆散了他俩。

现在，老两口已追悔莫及。

母亲望着一桌的剩菜，默默地用袖角擦了擦眼睛。

“别伤心了，”舒雅的父亲劝他老伴，“我们女儿不是好好吗，你流什么泪呀？”

“她一定记恨着我，她会一辈子记恨我的。”

“如果当初同意舒雅和她的同学结婚，我们现在也用不着这么担心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真想不到女儿对她男同学如此痴心。人家已经做爸爸了，她就死心吧，找个好人家嫁了，免得让我们担忧。”

老两口不约而同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嗳，好像舒雅在屋里哭。”

舒雅的父亲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是听到屋里有轻轻的抽泣声。

俩人连忙站起来，走到舒雅的卧室门边。

“舒雅，开开门，你爸有话和你说。”

“你们走。你们不要来烦我！”

“舒雅，你快开门。有什么事说给爸爸听好不好？” 舒雅父亲的声音有些颤抖。

门猛地打开。舒雅的父母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舒雅的床上，七零八落地堆放着十多听啤酒空罐子。舒雅站在门边，睁着发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的父母。

“你们干什么？你们毁了我的青春，毁了我的幸福，你们还想干什么！？”

2012-1于宁波

刊于2012年10月23日新华网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