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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大师——纪伯伦经典散文诗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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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伯伦曾论述过这位“先知”:“他是我的第二次降生,又是我的第一次洗礼。他是使我成为一个站在太阳面前的自由人的唯一思想。”是的,纪伯伦通过“先知”全面阐述了自己的人生哲学和社会理想。

走近大师——纪伯伦经典散文诗精选

对于这样一个全知全能的“先知”,已经不仅仅是纪伯伦笔下所塑造的一个人物,而是正如纪伯伦所言的“我塑造他之前先塑造了我,在我把握他之前先把握了我”,“先知”使纪伯伦的情趣、爱好和主张更加、明确更加系统化。同时,亦为我们的留下一笔宝贵的思想财富。

《罪与罚》

于是本城的法官中,有一个走上前来说,请给我们谈罪与罚。

他回答说:

当你的灵性随风飘荡的时候,

你孤零而失慎地对别人也就是对自己犯了过错

为着所犯的过错,你必须去叩那受福者之门,要被怠慢地等待片刻。

你们的神性象海洋;

他永远纯洁不染,

又像以太,他只帮助有翼者上升。

他们的神性也像太阳;

他不知道田鼠的径路,也不寻找蛇虺的洞穴。

但是你们的神性,不是独居在你们里面。

在你们里面,有些仍是人性,有些还不成人性。

只是一个未成形的侏儒,睡梦中在烟雾里蹒跚,自求觉醒。

我现在所要说的,就是你们的人性。

因为那知道罪与罪的刑罚的,是他,而不是你的神性,也不是烟雾中的侏儒。

我常听见你们论议到一个犯了过失的人,仿佛他不是你们的同人,只象是个外人,是个你们的世界中的闯入者。

我却要说,连那圣洁和正直的,也不能高于你们每人心中的至善。

所以那奸邪的懦弱的,也不能低于你们心中的极恶。

如同一片树叶,除非得到全树的默许,不能独自变黄。

所以那作恶者,若没有你们大家无形中的怂恿,也不会作恶。

如同一个队伍,你们一同向着你们的神性前进。

你们是道,也是行道的人。

当你们中间有人跌倒的时候,他是为了他后面的人而跌倒,是一块绊脚石的警告。

是的,他也为他前面的人而跌倒,因为他们的步履虽然又快又稳,却没有把那绊脚石挪开。

还有这个,虽然这些话会重压你的心:

被杀者对于自己的被杀不能不负咎,被劫者对于自己的被劫不能不受责。

正直的人,对于恶人的行为,也不能算无辜。

清白的人,对于罪人的过犯,也不能算不染。

是的,罪犯往往是被害者的牺牲品,刑徒更往往为那些无罪无过的人肩负罪担。

你们不能把至公与不公,至善与不善分开;因为他们一齐站在太阳面前,如同织在一起的黑线和白线,

黑线断了的时候,织工就要视察整块的布,也要察看那机杼。

你们中如有人要审判一个不忠诚的妻子,

让他也拿天平来称一称她丈夫的心,拿尺来量一量他的灵魂。

让鞭挞扰人者的人,先察一察那被扰者的灵性。

你们如有人要以正义之名,砍伐一棵恶树,让他先察看树根;

他一定能看出那好的与坏的,能结实与不能结实的树根,

都在大地的沉默的心中,纠结在一处。

你们这些愿持公正的法官,

你们将怎样裁判那忠诚其外而盗窃其中的人?

你们又将怎样刑罚一个肉体受戮,而在他自己是心灵遭灭的人?

你们又将怎样控告那行为上刁猾、暴戾,

而事实上也是被威逼、被虐待的人呢?

你们又将怎样责罚那悔心已经大于过失的人?

忏悔不就是你们所喜欢奉行的法定的公道么?

然而你们却不能将忏悔放在无辜者的身上,也不能将它从罪人心中取出。

不期然地它要在夜中呼唤,使人们醒起,反躬自省。

你们这些愿意了解公道的人,若不在大光明中视察一切的行为,你们怎能了解呢?

只在那时,你们才知道那直立与跌倒的,只是一个站在侏儒性的黑夜与神性的白日的黄昏中的人,

也要知道那大殿的角石,也不高于那最低的基石。

《法律》

于是一个律师说,但是,我们的法律怎么样呢,夫子?

他回答说:你们喜欢立法,

却也更喜欢犯法。

如同那在海滨游戏的孩子,勤恳地建造了沙塔,然后又嘻笑地将它毁坏。

但是当你们建造沙塔的时候,海洋又送许多的沙土上来,

到你们毁坏那沙塔的时候,海洋又与你们一同哄笑。

真的,海洋常和天真的人一同哄笑。

可是对于那班不以生命为海洋,不以人造的法律为沙塔的人又当如何?

对于那以生命为岩石,以法律为可以随意刻雕的凿子的人又当如何?

对于那憎恶跳舞者的跛人又当如何?

对于那喜爱羁轭,却以林中的麋鹿为流离颠沛的小牛的人又当如何?

对于自己不能蜕脱,却把一切蛇豸称为赤裸无耻的老蛇的人,又当如何?

对于那早赴婚筵,饱倦归来,却说“一切筵席都是违法,那些设筵的人都是犯法者”的人又当如何?

对于这些人,除了说他们是站在日中以背向阳之外,我能说什么呢?

他们只看见自己的影子。他们的影子,就是他们的法律。

太阳对于他们,不只是一个射影者么?

承认法律,不就是佝偻着在地上寻迹阴影么?

你们只向着阳光行走的人,地上哪种的映影能捉住你们呢?

你们这乘风遨游的人,哪种的风信旗能指示你们的路程呢?

如果你们不在任何人的囚室门前敲碎你们的镣铐,那种人造的法律能束缚你们么?

如果你们跳舞却不撞击任何人的铁链,你们还怕什么法律呢?

如果你们撕脱你们的衣囊,却不丢弃在任何人的道上,有谁能把你带去受审呢?

阿法利斯的民众呵,你们纵能闷住鼓音,松了琴弦,但有谁能禁止云雀不高唱?

《自由》

于是一个辩士说,请给我们谈自由。

他回答说:

在城门边,在炉火光前,我曾看见你们俯伏敬拜自己的“自由”,

甚至于像那些囚奴,在诛戮他们的暴君之前卑屈,颂赞。

噫,在庙宇的林中,在城堡的影里,我曾看见你们中之最自由者,把自由像枷铐似地戴上。

我心里忧伤,因为只有那求自由的愿望也成了羁饰,你们再不以自由为标竿、为成就的

时候,你们才是自由了。

当你们的白日不是没有牵挂,你们的黑夜也不是没有愿望与忧愁的时候,你们才是自由了。

不如说是当那些事物包围住你的生命,而你却能赤裸地无牵挂地超腾的时候,你们才是自由了。

但若不是在你们了解的晓光中,折断了缝结你们昼气的锁链,你们怎能超脱你们的白日和黑夜呢?

实话说,你们所谓的自由,就是最坚牢的锁链,虽然那链环闪烁在日光中炫耀了你们的眼目。

自由岂不是你们自身的碎片?你们愿意将它抛弃换得自由么?

假如那是你们所要废除的一条不公平的法律,那法律却是你们用自己的手写在自己的额上的。

你们虽烧毁你们的律书,倾全海的水来冲洗你们法官的额,也不能把它抹掉。

假如那是个你们所要废黜的暴君,先看他的建立在你心中的宝座是否毁坏。

因为一个暴君怎能辖制自由和自尊的人呢?除非他们自己的自由是专制的,他们的自尊是可羞的。

假如那是一种你们所要抛掷的牵挂,那牵挂是你自取的,不是别人勉强给你的。

假如那是一种你们所要消灭的恐怖,那恐怖的座位是在你的心中,而不在你所恐怖的人的手里。

真的,一切在你里面运行的事物,愿望与恐怖,憎恶与爱怜,追求与退避,都是永恒地互抱着。

这些事物在你里面运行,如同光明与黑影成对地胶粘着。

当黑影消灭的时候,遗留的光明又变成另一种光明的黑影。

这样,当你们的自由脱去他的镣铐的时候,他本身又变成更大的自由的镣铐了。

《理性与热情》

于是那女冠又说:请给我们讲理性与热情。

他回答说:

他们的心灵常常是战场。在战场上,你们的理性与判断和你们的热情与嗜欲开战。

我恨不能在你们的心灵中做一个调停者,使我可以让你们心中的分子从竞争与衅隙变成合一与和鸣。

但除了你们自己也做个调停者,做个你们心中的各分子的爱者之外,我又能做什么呢?

你们的理性与热情,是你们航行的灵魂的舵与帆。

假如你们的帆或舵破坏了,你们只能泛荡、飘流,或在海中停住。

因为理性独自治理,是一个禁锢的权力;热情,不小心的时候是一个自焚的火焰。

因此,让你们的心灵把理性升到热情的最高点,让它歌唱;

也让心灵用理性来引导你们的热情,让它在每日复活中生存,如同大鸾在它自己的灰烬上高翔。

我愿你们把判断和嗜欲当作你们家中的两位佳客。

你们自然不能敬礼一客过于另一客;因为过分关心于任一客,必要失去两客的友爱与忠诚。

在万山中,当你坐在白杨的凉荫下,享受那远田与原野的宁静与和平--你应当让你的心在沉静中说:“上帝安息在理性中。”

当飓暴卷来的时候,狂风振撼林木,雷电宣告穹苍的威严--你应当让你的心在敬畏中说:“上帝运行在热情里。”

只因你们是上帝大气中之一息,是上帝丛林中之一叶,你们也要同他一起安息在理性中,运行在热情里。

《苦痛》

于是一个妇人说,请给我们谈苦痛。

他说:

你的苦痛是你那包裹知识的皮壳的破碎。

连果核也必须破碎,使果仁可以暴露在阳光中,所以你们也必须知道苦痛。

倘若你能使你的心时常赞叹日常生活的神妙,你的苦痛的神妙必不减于你的欢乐;你要承受你心天的季候,如同你常常承受从田野上度过的四时。

你要静守,度过你心里凄凉的冬日。

许多的苦痛是你自择的。

那是你身中的医士,医治你病躯的苦药。

所以你要信托这医生,静默安宁地吃他的药:

因为他的手腕虽重而辣,却是有冥冥的温柔之手指导着。

他带来的药杯,虽会焚灼你的嘴唇,那陶土却是陶工用他自己神圣的眼泪来润湿调搏而成的。

《自知》

于是一个男人说,请给我们讲自知。

他回答说:

在宁静中,你的心知道了白日和黑夜的奥秘,

但你的耳朵渴求听到你心的知识的声音。

你愿在意念中所了解的,能从语言中知道。

你愿能用手指去抚触你的赤裸的梦魂。

你要这样做是好的。

你的心灵隐秘的涌泉,必须升溢,吟唱着奔向大海;

你的无穷深处的宝藏,必须在你目前呈现。

但不要用秤来衡量你的未知的珍宝,

也不要用杖竿和响带去探测你的知识的浅深。

因为自我乃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

不要说“我找到了真理”,只要说“我找到了一条真理”。

不要说“我找到了灵魂的道路”,只要说“我遇见了灵魂在我的道路上行走。”

因为灵魂在一切的道路上行走。

灵魂不只在一条道路上行走,也不是芦草似地生长。

灵魂如同一朵千瓣的莲花,自己开放着。

《教授》

于是一位教师说,请给我们讲教授。

他说:

除了那已经半睡着,躺卧在你知识的晓光里的东西之外,没有人能向你启示什么。

那在殿宇的荫影里,在弟子群中散步的教师,他不是在传授他的智慧,而是在传授他的忠信与仁慈。

假如他真是大智,他就不命令你进入他的智慧之堂,却要引导你到你自己心灵的门口。

天文家能给你讲述他对于太空的了解,他却不能把他的了解给你。

音乐家能给你唱出那充满太空的韵调,他却不能给你那聆受韵调的耳朵和应和韵调的声音。

精通数学的人能说出度量衡的方位,他却不能引导你到那方位上去。

因为一个人不能把他理想的翅翼借给别人。

正如上帝对于你们每个人的了解都是不相同的,所以你们对于上帝和大地的见解也应当是不相同的。

《友谊》

于是一个青年说,请给我们谈友谊。

他回答说:

你的朋友是你的有回答的需求。

他是你用爱播种,用感谢收获的田地。

他是你的饮食,也是你的火炉。

因为你饥渴地奔向他,你向他寻求平安。

当你的朋友向你倾吐胸臆的时候,你不要怕说出心中的“否”,也不要瞒住你心中的“可”。

当他静默的时候,你的心仍要倾听他的心;

因为在友谊里,不用言语,一切的思想,一切的愿望,一切的希冀,都在无声的欢乐中发生而共享了。

当你与朋友别离的时候,不要忧伤;

因为你感到他的最可爱之点,当他不在时愈见清晰,正如登山者从平原上望山峰,也加倍地分明。

愿除了寻求心灵的加深之外,友谊没有别的目的。

因为那只寻求着要泄露自身的神秘的爱,不算是爱,只算是一个撒下的网,只网住一些无益的东西。

让你的最美好的事物,都给你的朋友。

假如他必须知道你潮水的退落,也让他知道你潮水的高涨。

你找他只为消磨光阴的人,还能算是你的朋友么?

你要在生长的时间中去找他。

因为他的时间是满足你的需要,不是填满你的空腹。

在友谊的温柔中,要有欢笑和共同的欢乐。

因为在那微末事物的甘露中,你的心能找到他的清晓而焕发精神。

《谈话》

于是一个学者说,请你讲讲谈话。

他回答说:

在你不安于你的思想的时候,你就说话。

在你不能再在你心的孤寂中生活的时候,你就要在你的唇上生活,而声音是一种消遣,一种娱乐。

在你许多的谈话里,思想半受残害。

思想是天空中的鸟,在语言的笼里,也许会展翅,却不会飞翔。

你们中间有许多人,因为怕静,就去找多话的人。

在独居的寂静里,会在他们眼中呈现出他们赤裸的自己,他们就想逃避。

也有些说话的人,并没有知识和考虑,却要启示一种他们自己所不明白的真理。

也有些人的心里隐存着真理,他们却不用言语来诉说。

在这些人的胸怀中,心灵居住在有韵调的寂静里。

当你在道旁或市场遇见你朋友的时候,让你的心灵,运用你的嘴唇,指引你的舌头。

让你声音里的声音,对他耳朵的耳朵说话:

因为他的灵魂要噙住你心中的真理。

如同酒光被忘却,酒杯也不存留,而酒味却永远被记念。

《时光》

于是一个天文家说,夫子,时光怎样讲呢?

他回答说:

你要测量那不可量、不能量的时间。

你要按照时辰与季候来调节你的举止,引导你的精神。

你要把时光当做一条溪水,您要坐在岸旁,看它流逝。

但那在你里面无时间性的我,却觉悟到生命的无穷。

也知道昨日只是今日回忆,而明日只是今日的梦想。

那在你里面歌唱着、默想着的,仍住在那第一刻在太空散布群星的圈子里。

你们中间谁不感到他的爱的能力是无穷的呢?

又有谁不感到那爱虽是无穷,却是在他本身的中心绕行,不是从这爱的思念移到那爱的思念,也不是从这爱的行为移到那爱的行为么?

而且时光岂不是也象爱,是不可分析,没有罅隙的么?

但若是在你的意想里,你定要把时光分成季候,那就让每一季候围绕住其他的季候。

也让今日用回忆拥抱着过去,用希望拥抱着将来。

《善恶》

于是一位城中的长老说,请给我们谈善恶。

他回答说:

我能谈你们的善性,却不能谈你们的恶性。

因为,什么是“恶”,不只是“善”被他自身的饥渴所困苦么?

的确,在“善”饥饿的时候,他肯向黑洞中览食,渴的时候,他也肯喝死水。

当你与自己合一的时候便是“善”。

当你不与自己合一的时候,却也不是“恶”。

因为一个隔断的院宇,不是贼窝,只不过是个隔断的院宇。

一只船失了舵,许会在礁岛间无目的地飘荡而却不至于沉到海底。

当你努力要牺牲自己的时候便是“善”。

当你想法自利的时候,却也不是“恶”。

因为当你设法自利的时候,你不过是土里的树根,在大地的胸怀中啜吸。

果实自然不能对树根说:“你要像我,丰满成熟,永远贡献出你最丰满的一部分。”

因为,在果实,贡献是必需的,正如吸收是树根所必需的一样。

当你在言谈中完全清醒的时候,你是“善”的。

当你在睡梦中,舌头无意识地摆动的时候,却也不是“恶”。

连那失错的言语,有时也能激动柔弱的舌头。

当你勇敢地走向目标的时候,你是“善”的。

你颠顿而行,却也不是“恶”。

连那些跛者,也不倒行。

但你们这些勇健而迅速的人,要警醒,不要在跛者面前颠顿,还自以为仁慈。

在无数的事上,你是“善”的;在你不善的时候,你也不是“恶”的。

你只是流连,荒亡。

可怜那糜鹿不能教给龟鳖快跑。

在你冀求你的“大我”的时候,便隐存着你的善性:

这种冀求是你们每人心中都有的。

但是对于有的人,这种冀求是奔越归海的急湍,挟带着山野的神秘与林木的讴歌。

在其他的人,是在转弯曲折中迷途的缓流的溪水,在归海的路上滞留。

但是不要让那些冀求深的人,对冀求浅的人说:“你为什么这般迟钝?”

因为那真善的人,不问赤裸的人:“你的衣服在那里?”也不问那无家的人:“你的房子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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