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伦经典散文诗集《先知》节选
纪伯伦,这个与泰戈尔一样的近代东方文学的先驱者,在一生颠沛流离、贫病交迫之下,却将残酷的现实当作人生的圣殿,以爱与美为导向,如“先知”一般,深情地吟咏着这个人性世界的每一寸土壤。每一笔淡语深情,都是直逼灵魂的拷问,都是阅尽世事之后的纯粹美学。
被誉为“东方赠送给西方最好的礼物”的《先知》,亦是公认的纪伯伦散文诗中的最经典的代表作。《先知》所展现的是一个饱经沧桑的智者,在他登舟乘风归去之前,向依依惜别的城民们临别赠言之景,并用了优美的语言和反复比喻的手法回答了包括生与死、美与丑等二十六个问题,为读者留下了深刻的思考。
《船的到来》
当代的曙光,被选而被爱戴的亚墨斯达法(Almustafa),在阿法利斯(Orphalese)城中等候了十二年,等他的船到来,好载他归回他生长的岛上去。
在第十二年绮露(Jelool)收获之月的第七天,他出城登上山顶,向海凝望;他看见了他的船在烟雾中驶来。
他的心门砉然地开了,他的喜乐在海面飞翔。他合上眼,在灵魂的严静中祷告。
但当他上山的时候,忽然一阵悲哀袭来。他心里想:
我怎能这般宁静地走去而没有些悲哀?不,我要精神上不受创伤地离此城郭。
在这城围里,我度过了悠久的痛苦的日月和孤寂的深夜;谁能撇下这痛苦与孤寂没有一些悼惜?
在这街市上我曾撒下过多的零碎的精神,在这山中也有过多的赤裸着行走的我所爱怜的孩子,离开他们,我不能不觉得负担与痛心。
这不是今日我脱弃了一件衣裳,乃是我用自己的手撕下了自己的一块皮肤。
也不是我遗弃了一种思想,乃是遗弃了一个用饥和渴作成的甜蜜的心。
然而我不能再迟留了。
那召唤万物来归的大海,也在召唤我,我必须登舟了。
因为,若是停留下来,我的归思,在夜间虽仍灼热奋发,渐渐地却要冰冷变石了。
我若能把这里的一切都带了去,何等的快乐呵,但是我又怎能呢?
声音不能把付给他翅翼的舌头和嘴唇带走。他自己必须寻求“以太”。
鹰鸟也必须撇下窝巢,独自地飞过太阳。
现在他走到山脚,又转面向海,他看见他的船徐徐地驶入湾口,那些在船头的舟子,正是他的故乡人。
于是他的精魂向着他们呼唤,说:
弄潮者,我的老母的孩儿,
有多少次你们在我的梦中浮泛。现在你们在我的更深的梦中,也就是我苏醒的时候驶来了。
我已准备好要去了,我的热望和帆篷一同扯满,等着风来。
我只要在这静止的空气中再呼吸一口气,我只要再向后抛掷热爱的一瞥,
那时我要站在你们中间,一个航海者群中的航海者。
还有你,这无边的大海,无眠的慈母,只有你是江河和溪水的宁静与自由。
这溪流还有一次转折,一次林中的潺缓,
然后我要到你这里来,无量的涓滴归向这无量的海洋。
当他行走的时候,他看见从远处有许多男女离开田园,急速地赶到城边来。
他听见他们叫着他的名字,在阡陌中彼此呼唤,报告他的船来临。
他对自己说:
别离的日子能成为聚会的日子么?
我的薄暮实在可算是我的黎明么?
那些放下了耕田的犁耙,停止了榨酒的轮子的人们,我将给他们什么呢?
我的心能成为一棵累累结实的树,可以采撷了分给他们么?
我的愿望能奔流如泉水,可以倾满他们的杯么?
我是一个全能者的手可能弹奏的琴,或是一管全能者可以吹弄的笛么?
我是一个寂静的寻求者。在寂静中,我发现了什么宝藏,可以放心地布施呢?
倘若这是我收获的日子,那么,在何时何地我曾撒下了种子呢?
倘若这确是我举起明灯的时候,那么,灯内的火焰,不是我点上的。
我将空虚黑暗地举起我的灯,
守夜的人将要添上油,也点上火。
这些是他口中说出的,还有许多没有说出的存在心头。因为他说不出自己心中更深的秘密。
他进城的时候,众人都来迎接,齐声地向他呼唤。
城中的长老走上前来说:
你还不要离开我们。
在我们的朦胧里,你是正午的潮者,你青春的气度,给我们以梦想。
你在我们中间不是一个异乡人,也不是一个客人,乃是我们的儿子和亲挚的爱者。
不要使我们的眼睛因渴望你的脸面而酸痛。
一班道人和女冠对他说:
不要让海波在这时把我们分开,使你在我们中间度过的岁月,仅仅成为一种回忆。
你曾是一个在我们中间行走的神灵,你的影儿曾明光似地照亮我们的脸。
我们深深地爱了你。不过我们的爱没有声响,而又被轻纱蒙着。
但现在他要对你呼唤,要在你面前揭露。除非临到了别离的时候,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深浅。
别的人也来向他恳求。他没有答话。他只低着头;靠近他的人看见他的泪落在袜上。
他和众人慢慢地向殿前的广场走去。
有一个名叫爱尔美差的女子从圣殿里出来,她是一个预言者。
他以无限的温蔼注视着她,因为她是在他第一天进这城里的时候,最初寻找相信他的人中之一。
她庆贺他,说:
上帝的先知,至高的探求者,你曾常向远处寻望你的航帆。
现在你的船儿来了,你必须归去。
你对于那回忆的故乡和你更大愿望的居所的渴念,是这样地深,我们的爱,不能把你系住;我们的需求,也不能把你羁留。
但在你别离以前,我们要请你对我们讲说真理。
我们要把这真理传给我们的孩子,他们也传给他们的孩子,如此绵绵不绝。
在你的孤独里,你曾警守我们的白日;在你的清醒里,你曾倾听我们睡梦中的哭泣与欢笑。
现在请把我们的“真我”披露给我们,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关于生和死中间的一切。
他回答说:
阿法利斯的民众呵,除了那现时在你们灵魂里鼓荡的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呢?
《爱》
于是爱尔美差说:请给我们谈爱。
他举头望着民众,他们一时静默了。他用洪亮的声音说:
当爱向你们召唤的时候,跟随着他,虽然他的路程艰险而陡峻。
当他的翅翼围卷你们的时候,屈服于他,虽然那藏在羽翮中间的剑刃许会伤毁你们。
当他对你们说话的时候,信从他,虽然他的声音也许会把你们的梦魂击碎,如同北风吹荒了林园。
爱虽给你加冠,他也要将你钉在十字架上。他虽栽培你,他也刈剪你。
他虽升到你的最高处,抚惜你在日中颤动的枝叶,
他也要降到你的根下,摇动你的根柢的一切关节,使之归土。
如同一捆稻粟,他把你束聚起来。
他舂打你使你赤裸。
他筛分你使你脱去皮壳。
他磨碾你直至洁白。他揉搓你直至柔韧;
然后他送你到他的圣火上去,使你成为上帝圣筵上的圣饼。
这些都是爱要给你们作的事情,使你知道自己心中的秘密,在这知识中你便成了生命心中的一屑。
假如你在你的疑惧中,只寻求爱的和平与逸乐,
那不如掩盖你的裸露,而躲过爱的筛打,
而走入那没有季候的世界,在那里你将欢笑,却不是尽量的笑悦;你将哭泣,却没有流干了眼泪。
爱除自身外无施与,除自身外无接受。
爱不占有,也不被占有。
因为爱在爱中满足了。
当你爱的时候,你不要说,“上帝在我的心中”,却要说,“我在上帝的心里。”
不要想你能导引爱的路程,因为若是他觉得你配,他就导引你。
爱没有别的愿望,只要成全自己。
但若是你爱,而且需求愿望,就让以下的做你的愿望罢:
溶化了你自己,象溪流般对清夜吟唱着歌曲。
要知道过度温存的痛苦。
让你对爱的了解毁伤了你自己;而且甘愿地喜乐地流血。
清晨醒起,以喜握的心来致谢这爱的又一日;
日中静息,默念爱的浓欢;
晚潮退时,感谢地回家;
然后在睡时祈祷,因为有被爱者在你的心中,有赞美之歌在你的唇上。
《婚姻》
爱尔美差又说,夫子,婚姻怎样讲呢?
他回答说:
你们一块儿出世,也要永远合一。
在死的白翼隔绝你们的岁月的时候,他们也要合一。
噫,连在静默地忆想上帝之时,你们也要合一。
不过在你们合一之中,要有间隙。
让天风在你们中间舞荡。
彼此相爱,但不要做成爱的系链:
只让他在你们灵魂的沙岸中间,做一个流动的海。
彼此斟满了杯,却不要在同一杯中啜饮。
彼此递赠着面包,却不要在同一块上取食。
快乐地在一处舞唱,却仍让彼此静独,
连琴上的那些弦子也是单独的,虽然他们在同一的音调中颤动。
彼此赠献你们的心,却不要互相保留。
因为只有生命的手,才能把持你们的心。
要站在一处,却不要太密迩:
因为殿里的柱子,也是分立在两旁,
橡树和松柏,也不在彼此的荫中生长。
《孩子》
于是一个怀中抱着孩子的妇人说,请给我们谈孩子。
他说:
你们的孩子,都不是你们的孩子。
乃是生命为自己所渴望的儿女。
他们是凭借你们而来,却不是从你们而来,
他们虽和你们同在,却不属于你们。
你们可以给他们以爱,却不可给他们以思想。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们可以荫庇他们的身体,却不能荫庇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是住在明日的宅中,那是你们在梦中也不能想见的。
你们可以努力去模仿他们,却不能使他们来象你们。
因为生命是不倒行的,也不与昨日一同停留。
你们是弓,你们的孩子是从弦上发出的生命的箭矢。
那射者在无穷之中看定了目标,也用神力将你们引满,使他的箭矢迅速而遥远地射了出去。
让你们在射者手中的弯曲成为喜乐罢;
因为他爱那飞出的箭,也爱了那静止的弓。
《施与》
于是一个富人说,请给我们谈施与。
他回答说:
你把你的产业给人,那只算给了一点。
当你以身布施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施与。
因为你的财产,岂不是你保留着的恐怕明日或许需要它们的东西么?
但是明日,那只过虑的犬,随着香客上圣城去,却把骨头埋在无痕迹的沙土里,明日能把什么给他呢?
除了需要的本身之外,需要还忧惧什么呢?
当你在井泉充溢的时候愁渴,那你的渴不是更难解么?
有人有许多财产,却只把一小部分给人,他们为求名而施与,那潜藏的欲念,使他们的礼物不完美。
有人只有一点财产,却全部都给人。
这些人相信生命和生命的丰富,他们的宝柜总不空虚。
有人喜乐地施与,那喜乐就是他们的酬报。
有人无痛地施与,那无痛就是他们的洗礼。
也有人施与了,而不觉出施与的无痛,也不寻求快乐,也不有心为善;
他们的施与,如同那边山谷里的桂花,香气在空际浮动。
从这些人的手中,上帝在说话;在他们的眼后,上帝在俯对大地微笑。
为有请求而施与的,固然是好;而未受请求,只因着默喻而施与的,是更好了。
对于乐善好施的人,去寻求需要他帮助的人的快乐,比施与的快乐还大。
有什么东西你必须保留的呢?
必有一天,你的一切都要交付出来;
趁现在施与罢,这施与的时机是你自己的,而不是你的后人的。
你常说:“我要施与,却只要舍给那些配受施与者。”
你果园里的树木,和牧场上的羊群,却不这样说。
他们为要生存而施与,因为保留就是毁灭。
凡是配接受白日和黑夜的人们,都配接受你施与的一切。
凡配在生命的海洋里啜饮的,都配在你的小泉里舀满他的杯。
还有什么德行比接受的勇气、信心和善意还大呢?
有谁能使人把他们的心怀敞露,把他们的狷傲揭开,使你能看出他们赤裸的价值和无惭的骄傲?
先省察你自己是否配做一个施与者,是否配做一个施与的器皿。
因为实在说,那只是生命给与生命--你以为自己是施主,其实也不过是一个证人。
你接受的人们——你们都是接受者——不要掮起报恩的重担,恐怕你要把轭加在你自己和施者的身上。
不如和施者在礼物上一齐展翅飞腾;
因为过于思量你们的欠负,就是怀疑了那以慈悲的大地为母、以上帝为父的人的仁心。
《饮食》
一个开饭店的老人说,请给我们谈饮食。
他说:
我恨不得你们能依靠大地的香气而生存,如同植物受着阳光、空气的供养。
既然你们必须杀生为食,而且从新生的动物口中夺他的母乳来止渴,那就让他成为一个敬神的礼节罢。
让你的肴馔摆在祭坛上,那是丛林中和原野上的纯洁清白的物品,为更纯洁清白的人们而牺牲的。
当你杀生的时候,心里对他说:
“在宰杀你的权力之下,我同样地也被宰杀,我也要同样地被吞食。
那把你送到我手里的法律,也要把我送到那更伟大者的手里。
你和我的血都不过是浇灌天树的一种液汁。”
当你咬嚼着苹果的时候,心里对它说:
“你的子核要在我身中生长,
你来世的嫩芽要在我心中萌茁,
你的芬香要成为我的气息,
我们要终年地喜乐。”
在秋天,你在果园里摘葡萄榨酒的时候,心里说:
“我也是一座葡萄园,我的果实也要摘下榨酒。
和新酒一般,我也要被收存在永生的杯里。”
在冬日,当你斟酒的时候,你的心要对每一杯酒歌唱;
让那歌曲成为一首纪念秋天和葡萄园以及榨酒之歌。
《工作》
于是一个农夫说,请给我们谈工作。
他回答说:
你工作为的是要与大地和大地的精神一同前进。
因为情逸使你成为一个时代的生客,一个生命大队中的落伍者,这大队是庄严的,高傲而服从的,向着无穷前进的。
在你工作的时候,你是一管笛,从你心中吹出时光的微语,变成音乐。
你们谁肯做一根芦管,在万物合唱的时候,你独痴呆无声呢?
你们常听人说,工作是祸殃,劳动是不幸。
我却对你们说,你们工作的时候,你们完成了大地深远的梦之一部,他指示你那梦是从何时开头的。
而在你劳动不息的时候,你确实爱了生命。
在工作里爱了生命,就是通彻了生命最深的秘密。
倘然在你的辛苦里,将有身之苦恼和养身之诅咒,写上你的眉间,则我将回答你,只有你眉间的汗,能洗去这些字句。
你们也听见人说,生命是黑暗的。在你疲劳之中,你附和了那疲劳的人所说的话。
我说生命的确是黑暗的,除非是有了激励;
一切的激励都是盲目的,除非是有了知识;
一切的知识都是徒然的,除非是有了工作;
一切的工作都是空虚的,除非是有了爱。
当你仁爱地工作的时候,你便与自己、与人类、与上帝连系为一。
怎样才是仁爱地工作呢?
从你的心中抽丝织成布帛,仿佛你的爱者要来穿此衣裳。
热情地盖造房屋,仿佛你的爱者要住在其中。
温存地播种,欢乐地收刈,仿佛你的爱者要来吃这产物。
这就是用你自己灵魂的气息,来充满你所制造的一切。
要知道一切受福的古人,都在你上头看视着。
我常听见你们仿佛在梦中说:“那在蜡石上表现出他自己灵魂的形象的人,是比耕地的人高贵多了。
那捉住虹霓,传神地画在布帛上的人,是比织履的人强多了。”
我却要说,不在梦中,而在正午清醒的时候,风对大橡树说话的声音,并不比对纤小的草叶所说的更甜柔。
只有那用他的爱心,把风声变成甜柔的歌曲的人,是伟大的。
工作是眼能看见的爱。
倘若你不是欢乐地却厌恶地工作,那还不如撇下工作,坐在大殿的门边,去乞求那些欢乐地工作的人的周济。
倘若你无精打采地烤着面包,你烤成的面包是苦的,只能救半个人的饥饿。
你若是怨重地压榨着葡萄酒,你的怨望,在酒里滴下了毒液。
倘若你能象天使一般地唱,却不爱唱,那你就把人们能听到白天和黑夜的声音的耳朵都塞住了。
《欢乐与悲哀》
于是一个妇人说,请给我们讲欢乐与悲哀。
他回答说:
你的欢乐,就是你的去了面具的悲哀。
连你那涌溢欢乐的井泉,也常是充满了你的眼泪。
不然又怎样呢?
悲哀的创痕在你身上刻的越深,你越能容受更多的欢乐。
你的盛酒的杯,不就是那曾在陶工的窑中燃烧的坯子么?
那感悦你的心神的笛子,不就是曾受尖刀挖刻的木管么?
当你欢乐的时候,深深地内顾你的心中,你就知道只不过是曾使你悲哀的,又在使你欢乐。
当你悲哀的时候,再内顾你的心中,你就看出实在是那曾使你喜悦的,又在使你哭泣。
你们有些人说:“欢乐大于悲哀。”也有人说:“不,悲哀是更大的。”
我却要对你们说,它们是不能分开的。
它们一同来到,当这一个和你同席的时候,要记得那一个正在你床上酣眠。
真的,你是天平般悬在悲哀与欢乐之间。
只有在盘空的时候,你才能静止,持平。
当守库者把你提起来称他的金银的时候,你的哀乐就必需升降了。
《居室》
于是一个泥水匠走上前来说,请给我们谈居室。
他回答说:
当你在城里盖一所房子之前,先在野外用你的想象盖一座凉亭。
因为你黄昏时有家可归,而你那更迷茫、更孤寂的漂泊的精魂,也有个归宿。
你的房屋是你的较大的躯壳。
他在阳光中发育,在夜的寂静中睡眠;而且不能无梦。你的房屋不做梦么?不梦见离开城市,登山入林么?
我愿能把你们的房子聚握在手里,撒种似地把他们洒落在丛林中与绿野上。
愿山谷成为你们的街市,绿径成为你们的里巷,使你们在葡萄园中相寻相访的时候,衣袂上带着大地的芬芳。
但这个还一时做不到。
在你们祖宗的忧惧里,他们把你们聚集得太近了。这忧惧还要稍微延长。你们的城墙,也仍要把你们的家庭和你们的田地分开的。
告诉我罢,阿法利斯的民众呵,你们的房子里有什么?你们锁门是为守护什么呢?
你们有和平,不就是那表现好魄力的宁静和鼓励么?
你们有回忆,不就是那连跨你心峰的灿烂的弓桥么?
你们有美,不就是那把你的心从木石建筑上引到圣山的么?
告诉我,你们的房屋里有这些东西么?
或者你只有舒适和舒适的欲念,那诡秘的东西,以客人的身分混了进来渐作家人,终作主翁的么?
噫,他变成一个驯兽的人,用钩镰和鞭笞,使你较伟大的愿望变成傀儡。
他的手虽柔软如丝,他的心却是铁打的。
他催眠你,只须站在你的床侧,讥笑你肉体的尊严。
他戏弄你健全的感官,把它们塞放在蓟绒里,如同脆薄的杯盘。
真的,舒适之欲,杀害了你灵性的热情,又哂笑地在你的殡仪队中徐步。
但是你们这些太空的儿女,你们在静中不息,你们不应当被网罗,被驯养。
你们的房子不应当做个锚,却应当做个桅。它不应当做一片遮掩伤痕的闪亮的薄皮,却应当做那保护眼睛的睫毛。
你不应当为穿门走户而敛翅,也不应当为恐触到屋顶而低头,也不应当为怕墙壁崩裂而停止呼吸。
你不应当住在那死人替活人筑造的坟墓里。
无论你的房屋是如何地壮丽与辉煌,也不应当使他隐住你的秘密,遮住你的愿望。
因为你里面的无穷性,是住在天宫里,那天宫是以晓烟为门户,以夜的静寂与歌曲为窗牖的。
《衣服》
于是一个织工说,请给我们谈衣服。
他回答说:
你们的衣服掩盖了许多的美,却遮不住丑恶。
你们虽可在衣服里找到隐秘的自由,却也找到了橛饰与羁勒了。
我恨不得你们多用皮肤而少用衣服去迎接太阳和风。
因为生命的气息是在阳光中,生命的把握是在风里。
你们中有人说:“那纺织衣服给我们穿的是北风。”
我也说:对的,是北风,
但他的机杼是可羞的,那使筋肌软弱的是他的线缕。
当他的工作完毕时,他在林中喧笑。
不要忘却,羞怯只是遮挡不洁的眼目的盾牌。
在不洁完全没有了的时候,羞怯不是仅仅是心上的桎梏与束缚么?
也别忘了大地是欢喜和你的赤脚接触,风是希望和你的头发游戏的。
《买卖》
于是一个商人说,请给我们谈买卖。
他回答说:
大地贡献果实给你们,如果你们只晓得怎样独取,你们就不应当领受了。
在交易着大地的礼物时,你们将感到丰裕而满足。
然而若不是用爱和公平来交易,则必有人流为饕餮,有人流为饿殍。
当在市场上,你们这些海上、田中和葡萄园里的工人,遇见了织工、陶工和采集香料的,
就当祈求大地的主神,临到你们中间。来圣化天秤,以及那较量价值的核算。
不要容许游手好闲的人来参加你们的买卖,他们会以言语来换取你们的劳力。
你们要对这种人说:
“同我们到田间,或者跟我们的兄弟到海上去撒网;
因为海与陆地,对你们也和对我们一样地慈惠。”
倘若那吹箫的和歌舞的人来了,你们也应当买他们的礼物。
因为他们也是果实和乳香的采集者,他们带来的物事,虽系梦幻,却是你们灵魂上的饮食。
在你们离开市场以前,要看着没有人空手回去。
因为大地的主神,不到你们每人的需要全都满足了以后,他不能在风中宁静地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