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居杂记-吃肉

小时候，吃上一顿肉，是件极奢侈的事。

我家每年都养一头猪，一年到头，除了春节那几天，我家却吃不上猪肉。年未，爹把养肥的猪杀了，拿到集上去卖，剩下的下水，边料，是我们过年吃的。杀猪对我家来说，既热闹又隆重。爹娘忙乎着，我们在边上蹦跳着。能吃上美味的猪肉，怎能不开心?

村里许多人家和我家一样，平时是吃不到猪肉的，偶尔有人家炖肉，那股香味会飘满整个村庄。我闻到肉香，馋得直流口水。

那年夏天，我放学回家，一进院子，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味。我赶紧跑进屋子，见娘在厨房里烧菜。桌上放着一碗红烧肉，整整八大块红烧肉!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娘会烧红烧肉给我们吃?

我站在桌边，双眼盯着那碗红烧肉。

娘看看我，朝我一笑，说，“别急。等你爹回来，咱们一起吃红烧肉。”

我咽了一口口水，无奈地点了点头。

姐姐和哥哥回来了。我们围在桌边，焦急地等着爹，盼他早点回家。爹回来了，我们就可以吃上红烧肉了。红烧肉的香味直往我们鼻子里钻。可是，爹迟迟没回。等待的时间太漫长了，我们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

爹终于回来了。他扛着锄头，弯着背，慢慢地走进屋子。娘打来一盆水，让爹洗脸洗手。

“娘，开饭了。”我和哥哥姐姐急不可耐地喊道。

等爹在桌边坐下，我们兄弟姐妹跟着爹齐齐地坐下。娘为爹温好了酒。

娘给我们一人一块红烧肉，其余的放在爹面前。我们几个像饿狼似的，大口地吃着红烧肉。不一会，一大块红烧肉都进了我们的肚子里。抬头一看，爹碗里的肉还没动过。

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他慢慢举起筷子，从碗里夹起红烧肉，一块一块地放进我们兄弟姐妹的碗里。

娘厉声喝道，“今天是你爹的生日，让你爹多吃些肉。”

我们看着碗里的肉，不敢下筷。

“让孩子们吃吧。”爹对娘说。

娘的眼睛红了，不说话。

姐姐比我大七岁，她是我们当中最懂事的。她把碗里的肉放到爹的碗里。爹轻轻地抚摸着姐姐的脑袋，又把那块肉放到了姐姐的碗里。

那几块红烧肉都被我们吃了，爹只喝了肉汤。那顿红烧肉的香味，我至今没忘。

几年后，姐姐考入了中专，毕业后，分配在县城的棉纺厂。

姐姐进厂上班后，我家的条件逐渐见好了。姐姐一个月回家一趟，每次回来，她总捎带一条肉。姐姐回来了，我们就能吃上猪肉了。

我初中毕业后，到县城中学读高中。姐姐对我说，有空的话，到她厂子食堂来吃饭。

那年刚开学，我便去厂子找姐姐。已是午饭的时候。姐姐问我爱吃啥，我想都没想，就说爱吃肉。

厂子的食堂很大，有好几个售菜的窗口。每只窗口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姐姐领我排在5号窗口那排长队。我瞧边上那排队伍的人比我们少。

“姐，我们到边上那窗口排队吧。”

“就排在这里。”

我不明白姐姐为啥非要排在这排长队里。边上窗口那排人少，我们可以先打到饭菜呀。

约莫等了十多分钟，轮到我们买饭菜了。

5号窗口打菜的是个胖胖的小伙子。他瞧了瞧我，问我姐，“你亲戚?”

“是我弟弟，在县城读高中。”

胖师傅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弟弟来了，你做姐姐的要好好犒劳他一下。”

姐姐羞赧地一笑，对胖师傅说，“打一块红烧肉，再打一份西红柿炒蛋。”

打完饭菜，姐姐和我坐在食堂的长凳上，姐姐把那盆大肉放在我面前。食堂里坐满了人，很吵杂。

我用筷子往碗里一翻，里面不止一块大肉，而是三块大肉，而且每块都很大。

“姐姐，我们不是打一块大肉吗?”

“你吃你的，别问那么多。”

我越发奇怪了，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声音也大了，“姐，我刚才听到你说打一块红烧肉，碗里怎么会有三块?”

姐姐紧张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好在他们埋头吃饭，没人听到我的话。

姐姐悄声地对我说，“你好好吃饭，把肉都吃了。吃完饭去学校，好好读书。”

我见姐姐小心翼翼的样子，就不问了，便大口地吃饭，大口地吃肉。

吃完饭，姐姐送我到厂门口，叮嘱我要好好学习。我“嗯嗯”地应着。

打着饱嗝，还有肉的回味，我兴冲冲地赶回学校。

几年后，那个5号窗口的胖师傅成了我的大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