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池香（中4）

三十五

季然离开的那天，似乎和平日并没有多大的不同。或许我的患得患失正是那一天我用来应付所有不适的有力武器。我甚至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我想我是真的很可悲，世界上所有分手的场景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季然对我说，瑄，你知道吗？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可以走进你的心里，真正的成为你的依靠，可是我发现我不可以。你太独立了，你让我感觉自己很没有用，我在与不在，似乎对你都没有什么影响，你自己觉得呢？

我是真的很可悲，我说我要离开，你都不会挽留，哪怕只是象征性的留下一两滴眼泪，我想你真的不爱我，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错觉，我太自大了，曾经的我想要真正的拥有你，现在我才发现，你永远都是我无法改变的，你一直以一种随遇而安的姿态让我束手无策，我想我真的没有那么强大，多少次，我想要感动你，但是每当我一想起，你毫无深意的微笑，我的信心就真的一败涂地。

我不想在这样做无谓的斗争了。是的，我承认，我是一个懦夫，在感情的世界里我做了逃兵，但是现实世界里，我真的是无能为力。我不奢求你的谅解，或许你是无所谓的吧，那就最好不过了。

真的，我并没有想象中的悲哀。

我已经习惯了伤害，习惯了所有的到来与离开。从外婆的撒手人寰到母亲的千里之外。我不知道所有人事的悲哀，究竟还有哪些自己应付不过来。仔细想想，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不会哭天抢地的，至少在一个已经决定要放弃我的男人面前，这么做似乎没有多少价值，还是一个人比较自由自在。

季然搬走了，趁我上班的时间。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期待对面的那扇门按时打开。

一扇门关上了就永远的将我和他隔离开，我不会主动要求什么，就像我不会拒绝什么。我们的相爱本来就是一场错，开始的太过仓促，结束的自然来不及回顾。这些我都可以接受，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还是会按时上下班，还是会在空闲的时候听听音乐看看书，日子还是一样的过。只是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早餐，再也不会依赖周末的上午，再也不会期待，再也不会渴望，再也不会守候。

一个人的到来与他的离开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对于我而言，需要的只是适应。有些东西不是你说我不行就真的不行，没有了的东西找不回来的存在，你不适应又该怎么办？

我甚至都没有问过，季然究竟为什么要离开。在这个偌大的陌生城市里，我一个人生活似乎真的有点寡淡，似乎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可是我始终是有执念的吧，我放不下。所以坚持了半年，半年以后，我终于辞职，带上两年以来留下的少许积蓄，我回到了原来的城市。

阔别六年，它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极力不想获知季然离开的真正原因。尽管他的只言片语似乎总在极力为自己辩白。其实，他还是不够了解我，当他跟我说出分开，我就没有想过任何可以成立的理由，不爱就是不爱，或者说爱的不够多，不够爱。

所以，具体的原因我不愿意纠结，如果他的措辞，单方面的无辜辩白真的能够让他更为安心自在，我愿意承担爱情里的杀手，我可以大方地宣称是我很失败，我不爱他，根本就不爱。我不懂得爱自己，更不懂得爱别人，我很自私，从不懂的付出和经营，使得我们的爱情遭受外力的侵害，而这个外力就是一个温婉、善解人意的女子。

半年没见，季然还是原来的样子，似乎多了一份安然，不像以前那样生涩，和我在一起似乎总还是让他坐立不安，而这样的他显得落落大方。爱情应该是这样的吧，他应该拥有美满幸福的生活。他身边的女子笑起来甜腻，这样的笑容是我一生都不会拥有的，即便拥有，我想我也不会轻易向任何人展露，所以，他应该选择离开。

见到我，季然很明显显得错愕，那一刹那我分明从他的眼神里读出难堪和不舍，但是终究只化为短短的几分钟沉默。也许，他在想自己很失败吧，我的确没有怯懦，没有离开这个所谓的伤心地；也许他是庆幸的吧，庆幸即使发现了我的冷血；又或者他是心疼的，毕竟我们曾经在一起过，毕竟我是一个人辗转漂泊，在这个只有他的城市里我该怎么过？又或者还有更多我想象得到和想象不到的复杂，只是，这个时刻，都没有必要去揭露了，真的不需要了。

三十六

我们回来了。

寒影始终不愿见那个小小的婴儿，她似乎不愿承认那是自己的孩子。我想，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愫呢？以前看过现代作家萧红的传记，这个悲惨而坚韧的女子，在生下第一个男人的孩子的时候，竟然连着七天都没看过孩子一眼，听着孩子在隔壁房间撕心裂肺的哭泣，她竟然丝毫都不会动容，就连这个时候走进她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也不能理解她的做法。有人说，她是做给这个男人看的。我始终做不到这样不负责的想象，执着坚韧的女子，她应当懂得爱情乞求不来的，更何况是拿孩子的生命在作秀？

答案只有一种，她的内心很复杂，她不知道怎样面对这样的结局，她只是想要宣泄什么，想要想过去告别，却有没有办法，始终是一种无可奈何罢了。

寒影也是这样的吧。

回来后，我将寒影安顿在自己以前的房子里。我想孩子太小，暂时没有出去工作的打算，正好这个时候有一家杂志社想我来了邀请函，他们要做一个“适婚不嫁”的女子专栏。本来，我对这样的栏目是不怎么感兴趣的，但是为了生活，再者看到寒影的现状，我想写一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就欣然接受了。

写作的生活总是黑白颠倒，有时候半夜醒来睡不着我就会喝上一大杯浓浓的咖啡，然后坐在电脑前彻夜无眠地爬格子。间隙，还情不自禁地去隔壁看看小青果。她小小的身子躺在温暖的摇篮里，睡得安详快乐，这个小家伙说不定正在做着一个美梦呢。我的心就会情不自禁地暖暖的，我知道，孩子真的是一件上天赐予我们的莫大的礼物，尽管寒影现在不接受，甚至在极力推却，我还是相信，她终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的，总有一天会的。

当然，为了照顾这个小小的孩子，我的睡眠一直处于空缺状态。晚上还好，可以一边写字一边给她喂奶换尿布，最怕的是白天，自己困得不行，还是不敢安然睡着。有时候，也会脾气大发，抱怨寒影的无理取闹和冷酷无情，孩子马上三个月了，竟然一次都没有看过。不过，最终我还是选择原谅她。并且一如既往地心存期盼：会好的，她会爱这个孩子的，比我还爱她。

只是期待有时候就想天边的云朵，看的见抓不着，它不会来到的，甚至还会戏弄我，下起大雨，将我的命运彻底淋湿。

三十七

你有多久没被人追

冻结的心才化成水

爱不管是与非

你为何那么的完美

为何要闯进我世界

偏偏你好得无怨言

抱你想掉眼泪

每一滴都那么珍贵

你给我的爱绝对

整夜的高兴不想睡

你让我心在空中飞

飞多久我都不想坠

让我爱你不收回

让我没有你会心碎

让这些越爱爱更美

美的有爱情的香味

you are the on the perfect one

i've been waiting all my life

just for you you are the one

the perfect one no other can compare

i pray you're always there

my perfect one

谁能体会这种感觉

整个屋子都是玫瑰香味

一朵一朵盛开整个房间

让我爱你又沉又醉

让一切都应该那么完美

让谁都想知道我心正在想着谁

你有多久没被人追

冻结的心才化成水

my perfect one

杜德伟的《完美》。

这首歌是季然离开我的半年，几乎每天陪伴我的亲密伙伴。我不知道有没有一种情绪需要真正的渲染，但是每当沉浸在这首乐曲中，我的心真的不再凌乱。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候鸟，其实应该习惯南来北往的变迁。所以，不管是当初跟着一个人的到来，还是现在失去一个人的离开，对我与而言，真的不是接受不了的大事件。

这座我生活了八年的城市带给我的除了熟悉感，它还有另一种身份：我活着的见证。我走过的地方并不是很多，见过的世面明显的很窄。但是我从来都不觉得的自己缺少什么或者真正的渴望过某种东西。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潭死水，但是我愿意在里面深深地沉醉，不愿醒来。

有一个词，是我这辈子最熟悉的：祸不单行。

以前的以前，我从来就知道外婆的离开，舅舅舅妈的嫌恶对我而言都是命运的考验。那么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与我有着某种扯不断撇不开的牵系的人，她的离开对我而言究竟算不算是灾难？我说不清楚，真的说不清楚。

离开一年半的家，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租来的。但是没想到它早就已经属于自己了。那个被称为我母亲的女人，她终究还是舍不得我。也许她冥冥之中也已经预料到我终究不属于加拿大不属于她，哪怕仅仅是四年。四年对于一生来说，实在是很短暂，但是可悲的是，这么短暂的相聚，我都吝啬给她。

其实，这么多年，她给予我的照料并不是很差，至少用她自己的方法让我明白爱的代价。其实，我早就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但是明明还是很在乎。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什么。但是就是想要拼命地索取。我努力学习，我执拗的选择，某种程度上都只是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哪怕用一种自我伤害的方法，像个孩子一样，笨笨傻傻。

回来的第三天，我打开了被灰尘掩盖的信箱，我想应该不会有人给我写信了吧，多么讽刺，信箱就是一个摆设，它甚至在炫耀着自己的落寞，以此衬托我的孤独无依吗？只是有些事情是你永远都不会想到的，我想她那么倔强的女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向命运妥协呢？为什么命运对她那么残酷？为什么我的母亲，那样一个执着的代码，在病痛面前竟然束手无策？

瑄：

宝贝，妈妈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你。我知道你也想像其他孩子一样，想要亲人的疼惜，哪怕只是一次小小的撒娇的机会。可是，我作为母亲始终都没有满足过你，妈妈真的很不称职。

你心里也许一直有一个疑问，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始终都不像其他母女那样亲密。本来我想你不问我就不用回答，可以逃避这样的尴尬。可是现在，再不说的话，恐怕今生都没有机会了，我得了癌症，晚期，基本上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尽管我才40岁，但是该经历的我都经历过了。这辈子，我真的不欠谁什么，尽管有时候会想对你的关心照顾不够，但是这也许都是命运的捉弄吧。

那年，我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只有18岁，刚刚读完县城里的高中。说实话，我不后悔，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心甘情愿的。虽然，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但是我已经知足了。

他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带我们班的外语课。他来我们学校的第一天起，全校的女同学几乎都为之轰动了。八十年代，正好是疯狂的年代，许多女孩子都大胆地向他示爱。我们的真正相遇，是在学校操场后边的小公园，第一次，他牵起我的手，我就知道这一辈都躲不开，有些事情必须发生，这就是命，我信命。

后来发现自己怀孕，我不敢告诉你的外婆，就撒谎说，学校课业忙，整整一年都没有回家。你的外婆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她永远想不到一向乖巧懂事小女儿竟然做出这种事。直到你出生一个月，我抱着你匆匆回家，一见你的外婆我就当场泪如雨下。我真的走投无路了，他是那么优秀，正准备出国，我知道我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奢望过什么。

可是，我没有想到，你的外婆一看到我那个样子竟然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她从我手里接过你，再也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哭着离开家乡，从此一别十三年，再也没有回去看过你。你的外婆每年都会给我邮寄你的照片，直到她离世。

人总是要离开的，早晚之间，无须伤感。本来我是抱着一丝希望，也许你会因为觉得好玩儿来到我的身边，没想到还是没能如愿。算了吧，人生总有遗憾，我的遗憾太多了，不差这一件。

瑄，我的宝贝，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确定不在世间，勿需寻念。我深切期盼，你的平和安然。永远永远。

母字

2010年12月11日晚

三十八

我以为，我们三个人会好好的在一起，看着小青果慢慢长大，看着她学会走路，学着吃饭，学会写字，学会弹琴。她会是一个温暖的孩子，健康快乐的天使，不会像我，也不会像她的母亲寒影，不会经历这个世界上数不尽的磨折，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她。

然而，寒影的离开，让我刚刚升起的期盼瞬间跌落谷底。

那天是青果一百天的纪念。我早早地就在日历上标注了这一天，幻想着这一天。可是到了早晨，我将自己和小青果收拾利落以后，抱着她去找寒影，她竟然一如既往地拒绝。我知道再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其实，自从回来后，我与寒影的交流越来越少了。只知道她每天晚上七点都会出门，一直到很晚才回来，剩下的时间基本都在房间里度过。我一度怀疑，寒影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人，这样也好，如果有人能让她改变，哪怕是很小的改变也是值得庆幸的。

于是，我抱着孩子出发了。那天天气很好，我们拍了一组写真，还在室外拍了很多照片。照片上的自己笑得竟然那么肆无忌惮地安静繁华。原来。我还是有着那样简单的心情，真好。一下子竟然忘记了时间，一直到夕阳西下，我们才回来，还带着孩子逛了商店，买了婴儿的日常生活用品，心里竟然一下子好满好满。也许这也是一种幸福吧，作为女人作为妈妈的幸福。我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我分明就是在掠夺，侵占本该属于寒影的幸福。只是，这样难得的幸运，她始终拒之门外。

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青果趴在我的怀抱里睡得安然，我将大衣的衣襟紧紧裹着她小小的身体。的士穿过城市，华灯初上，这个城市依然很美丽，我竟然突然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屋子里到处黑暗。我知道，寒影又出门了，并没有太在意。

直到凌晨一点，她还是没有回来，我开始变得越来越坐立不安。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打她的手机，没想到手机铃声总是在隔壁房间一遍又一遍地想起，还是那首《my hert will go on》，我们最喜欢的曲子。我知道，寒影一定出了什么事，她永远回不来了。这是我脑子里一下子蹦出的念头，我遏制不住。

我抱着孩子奔跑在大街上，夜深人静，连汽车的鸣笛都那么触目惊心。我感觉自己就像坠落在一个无底的黑洞里，无论自己怎么哭喊都没有人出现，我开始越来越绝望，可是我不敢哭也不敢喊，我害怕惊醒怀里的小天使。于是，我走在荒芜的大街上，长长的发丝飘在冷冷的空气里，有一丝丝寒冷，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支撑不住，我呼吸不上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于走不动了，蹲在马路边，心里的悲痛明明已经决堤，但是摸了摸脸还是干旱。

第二天，离我将近500米的施工地拉起了警戒线。

寒影自杀了。

在一凡死的地方。

他们终于还是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