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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池香(中3)

推荐人:茗旋 来源: 阅读: 6.22K 次

二十九

漱池香(中3)

人生总是有一些你不得不承认的不速之客。

本来我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想的,就准备顺利毕业,顺利出国,看看外边的世界。可是,真的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的事情在等着我,也许我永远都不会想到,更悲哀的事情在后边排着队等着我,绕都绕不过。

出发的前一晚上,正在收拾一些简单的笔记,真正要离开的时候,仿佛也没有想象的那么舍不得。看着同宿舍的孩子们一个个泪流满面依依不舍,我似乎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但是,真的,从内心来说,四年不长不短,可是值得回忆的东西好像也没有那么重那么多,好像一下子沉沦在记忆的瀚海,无论怎样,都再也打捞不上来。所以,我就像一个陌生的旁观者那样,看着她们尽情地演绎着不知道属于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情景剧。不知道是自己的悲哀还是她们的可笑,总之还是觉得乏味之极。

第二天,我背着心爱的笔记本电脑,现在发现尘封在那里的一些破碎的心情和文字才是我最为珍贵的东西,行李箱里除了简单的几件衣物,再无别的东西。与其他同学大包小包的行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刚走出校门,准备搭车去机场。一个相隔了两年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他笑了,还是原来的样子,多了点什么,我说不清楚。

季然,我要出国了,今天晚上的飞机。

是吗?这么快。

还好吧,早晚的事。

到那边,好好照顾自己。

恩。

瑄,记住,你不是只是你自己。

是的,现在那边有一个人,我知道我该去珍惜。

瑄,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的。

好了,我走了。

我送你。

我们坐在的士上,一路无语。路上堵车堵得厉害,我一直注视着窗外,隔着玻璃,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季然的脸,但是表情是什么,看不清楚,也无意去看懂。离开了,就不该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这是对自己的负责,也是对别人的善意,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

终于到达了机场,过安检的时候,我故意戴上了耳机,头也没回地朝前走去。我生怕发生什么变故,真的,这辈子,从来没有过那样紧张的样子。

可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右臂,这个时候的我离离开似乎真的只有一步的距离。

瑄,你知道吗,刚才你的每一步都踩在我的心里,留下来,因为我爱你。

三十

我们来到街上一家面馆,要了两碗面,就着油渍斑驳的桌子,我试了好几次都没怎么吃得下去。

瑄,快吃吧,这家的面特好吃,真的。快吃,我们还要赶着回去。

我不明白,一向娇宠的富家千金为什么会过上这样的日子,显然不是因为金钱的关系。寒影之前就说过,她的爸爸妈妈从她一出生就开始为她存钱,现在她的资产恐怕已经过亿。

回去的路上,寒影显得特别着急。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只是不愿意自己离开那间屋子,而那家面馆是离那间小屋子最近的吃饭的地方。

我的心情一下子又回到了两年前,感觉自己就像是是一个观众,但是会被这样的故事感染,进而沉醉不知归路。

寒影还是没能从一凡的离开中走出来。她不愿走出来,她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活在一凡的世界里。

那天晚上,我们躺在那张窄窄的单人床上,一整夜,寒影不时地起来抽支烟,满屋子都是烟雾缭绕。平时的我最讨厌这样的气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却近乎迷恋。仿佛那些烟雾是仅有的能将我们隔离开来的屏障。

孩子是那个男人的。

寒影笑着说,没什么的,我知道我跟他不可能有结果。瑄,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在这间屋子里,我们紧紧的抱在一起,互相拼命地索取,没有任何安全措施。

这个孩子,就是那个时候有的,是不是很讽刺。

瑄,我爱这个孩子。

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尽管夜里很黑,但是我看懂了一凡,他在指责我,狠狠地骂我。我竟然笑了,很开心的笑了,那个男人说我是疯子。瑄,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寒影,谁都没有错。只是一凡已经走了,他不在了,他希望的样子,是你能够爱惜自己。他真的不想看到你们在一起,你错了。我知道,你想引起一凡的注意,但是你真的只是生活在自己的意念里。一凡不会在意,你做什么他都已经不会在意。早在他离开的那天晚上,他就决定放手让你去做自己。他的爱,太宽阔,不适合你。

三十一

我们相恋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但是就是开始了。

那个被称为我的母亲的女人第二天打来了电话,说如果这是我的选择,她没有权利干涉,但是她希望我会快乐,至少会比现在快乐。

我还是听出了她的悲哀,她的无奈,她好像有些什么话,始终犹犹豫豫,反反复复地咀嚼着,都没有跟我说。

那个时候的自己是那么快乐,尽管那是由别人铺陈和营造的,在这层快乐的外衣下,隐藏着我预料不到的伤痛,尽管时不时地我能够清晰地嗅到危险和败落的气息,但是身边的那个他都会用他的温暖与独特筛选我的荒芜和落寞。我想,真的有一刹那,我会想,特别是在两个人牵手走过落叶满地的院落的时候,我会迷恋那样的时刻,会想时光永远不会迁移,也许我愿意将自己定格。

可是,我总是会想象,如果我们分开,如果我会在他最在乎最宠爱的时候忽然逝去,毫无征兆地离开,那将是最美丽的告别。

瑄,你太清醒了。瑄,你不要想太多。

季然总是笑着对我说,他会陪在我身边的,就像阳光一样温暖我。以后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瑄,请你相信我。

我会像所有恋爱的小女孩一样,向他撒娇耍赖,但是他的眼睛里始终都放着一种令我沉溺的光,它叫做宠爱。

我承认,我似乎是有着自己都不想洞察的情结的,我爱上的,究竟是季然呢,还是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刻出现的那种时刻呢?我始终分不清,但是日子越来越久,慢慢地,我发现我已经不能想象自己离开他将会怎样,我该怎么生活。

也许,季然是爱我的,真的很爱。

可是,就像很小的时候,我的语文老师告诉我:瑄,你是一个太独立的孩子,这样的你注定是要流浪的,停不下来是辛苦的,爱你的人不想你辛苦,可是你承受不住这样的爱。

当然,这些话是我长大以后理解消化过的产物。胖胖的语文老师,不可能对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她舍不得。

我跟着季然到了他老家所在的南方城市。他是一个很有主见的男生,做起事情来,虽然青涩但是很是认真稳重,并且眼光独到。一年来,他的工作越来越顺利,他也开始越来越忙碌了。当然,我对事业没有太高的热情,只是我觉得,我已经长大了,不应该再让任何人支付我的生存资本。所以,我随便找了个工作,在一家小的杂志社供职。

日子过得简单而有序,我从来不会表现出对季然太过分的依赖,虽然,我已经意识到这种依赖很明显已经深入骨髓。每天晚上,他都会尽量早些回来,当他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列敲打在我的木门上,我的心里总是有一股溪流流过。

我会亲自开门请他进来,如果太晚的话,哪怕只是说上一两分钟,哪怕只是一句晚安。我都会等他。

周末的时候,我会到对面帮他收拾一下屋子。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是我知道休息的时候,他喜欢我到他的空间里坐坐。

他是一个干净的男子,从第一眼见到他,我就知道是这样的。房间里收拾得很整洁,也没有什么杂物堆积。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像我一样有轻微的洁癖或者是焦虑症,总是看不惯一本杂志斜放在茶几。

周末的上午,我基本上都会睡到十点。起床洗漱完毕,当我站在他的门前犹豫,那扇门就会打开,豆浆油条,经典的搭配就会出现在餐桌上。有时候站在他的门前,我会想,自己是不是就像一个乞讨者。然而很快就释怀,如果一直这样,乞讨又如何?

三十二

寒影的腹部慢慢凸起了。

我真的越来越担心,我不知道该怎么迎接新生命的到来。附着在寒影身体内壁的坯胎真的是一个奇迹的所在,它竟能让一个充满戾气和倔强的女人变得温柔起来,除了孩子,我想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够如此这般强大。

寒影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开始的时候,只是想刺激一凡。没想到,新生命真的到来。

我说,寒影,你打算怎么办?他,那个男人,应该知道这件事情的。

不,瑄,我让你过来,就是想有个人知道我,知道我还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了,这个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它只属于我。

其实,这是我早已经预料到的结果。可笑的是,我还以为我和寒影的想法不会那么如出一辙。我们太相似了,也许如果当初我跟季然或者肖能够在一起有一个孩子,我也会这样选择。或者我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因为跟寒影比,我还是显得懦弱,我不会为任何人生孩子,不想它将来像我一样辗转漂泊。

我开始在这个城市工作,为了孩子,我们搬离了寒影原来的住所。或许寒影自己想通了吧,我说的话,其实也是她自己想对自己说的,她只是不确定这样安置自己是不是真的稳妥,所以假借我的口说出,显得水到渠成,那么的贴合。

我们搬到了一个高档小区。我们真的不缺银子,虽然我的工作不是很好,但是养活自己还是绰绰有余,而寒影,她自不必说。

生活好像一下子恢复了平静,寒影身子越来越重,渐渐地都不怎么出门,甚至连话也不怎么说。只是,偶尔会坐在窗前清洗那件褐色大衣,一遍又一遍地洗。寒影说,瑄,你不用管我,我只是感觉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你不用替我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至少等孩子出生,一切才算结束吧。

我明明预感到寒影话里有话,可是我不敢往深处想。我甚至安慰自己:不会的,一定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如果寒影要走那条路,早就走了,何必要等到现在呢?况且孩子的出生一定会让寒影重新生活的,是的,一定会的。

三十三

当我们习惯一种生活,不管是这种习惯是出于自愿或者是逼迫,到最后都只有一种结果:离开的时候,你就会深深的不舍。而这种不舍得会让你失去自我,变得连自己都不认得。我们常常告诫自己要理性地处置一些事情,然而往往是适得其反,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这样选择,如果我还想原来一样坚持自我,那么以后的日子会不会能够坚守着一个人过。不会依赖的人生也许才是倔强的,但是这种倔强往往是我们伪装的枷锁,想象着自己可以将自己套牢,以自强的名义在这个社会上大行其道。

成长真的是一个丢失的过程,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竟然对季然越来越依恋。每天晚会上一到九点,我就会竖起耳朵听,听对面开门的声音,只有这个声音按时响起,我才能安然,否则就会坐立不安,甚至一整夜睡不着,失眠带来的结果就是精神不振,上班的时候也会想他,但是,不知道究竟自己在坚持什么,我从来不会主动联系他,虽然两扇门的距离也不过只有一米,但是这一米的距离我从来就不会轻易逾越,因为我想像季然这样优秀的男子,应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那片天地干净纯粹,不容许任何人进犯,而我,也想要安安静静地守候在属于我自己的领地。

在外人看来,我们的关系似乎很微妙,像情侣又不像情侣。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这样的关系,也许天生的,我就不会真正的去接近一个物体,只是我会从心灵深处渴望那种暖意,从小开始,我就知道没有人真正关心自己,外婆的离开让我变得更加沉默,我不会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像任何人诉说,因为我知道我的愿望是无法实现的,哪怕它仅仅是一块心仪的橡皮,一件流连忘返的裙子。

可是,现在,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竟然能够轻易地洞察我的心思。一起逛街,只需我稍稍将眼眸斜向某个地方,他就会知道我的用意,这样贴心的照顾对于二十多岁的自己还是第一次。所以,我想即便是分离,我也会永远铭记。有一天,不管季然做出怎样的事情,我都不会心存芥蒂,因为这个时间这样的他,对于我已经足矣。

我们一起走在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地里,浪漫的雪花让我的心里一下子乐开了花,那是一种纯净的欢喜。那天晚上,在洁白的雪花中,在昏黄的路灯下,那个男子温暖的拥抱,甜蜜的亲吻,我会永远留在记忆里。

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故事都有着同样的心酸和甜蜜。可悲的是,我没有猜到开始,却偏偏认定了结局。

三十四

孩子终于出生了。

寒影给她取名:青果。

寒影微笑着说,就像我跟一凡的爱情,自以为已经熟透了,已经失去了味道。可是其实,它还是很青涩很脆弱,它应该成熟的,自然地成熟,在我们两个共同的浇灌下,而不是他一个人苦苦支撑着。说着,寒影眼角的泪光就自然而然地浮现了。

寒影,医生说,你身体太虚弱,别太伤感了。

我不忍心寒影落泪,就像不忍自己哭泣。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已经不会哭泣,至少我以为自己是这样的自己,习惯了孤单,已经看不得热闹的场面,习惯了平静,同样受不了眼泪的摧毁。

瑄,我想回去,我们回到一凡的城市,好吗?

生产后的寒影,身体很是虚弱,连说话都没有力气。我知道这是怀孕期间缺乏营养和心情抑郁的原因,寒影脸色苍白,躺在产床上冷汗直流,我真的吓坏了。当医生拿着手术单,用没有任何情感信息的语调问道,谁是家属的时候,我的心分明已经沉入海底,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向我袭来。我不知道是如何在手术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的,我只是在想,等寒影出来,我们就是三个人了,不然,我就剩下自己。

那一刻,我真的快要窒息,不敢呼吸,仿佛空气中都是死神的样子,我害怕,害怕一旦呼吸就会被发现,就会将死神招来。那天夜里很冷,街上到处下着寒冷的雨,我一个人蜷缩在医院走廊的角落里,我想如果可以我情愿自己就在那一刻死去,如果结局不是我想要的样子,我真的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到底该怎样的继续下去。

整整六个小时过去了,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天蒙蒙亮的时候,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那么响亮的划破整个漆暗的夜空。

我蹒跚着走近手术室的门,不敢进去。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中年妇女一脸疲惫地告诉我:母女平安,放心吧。

我竟然嚎啕大哭,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当时我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就是想哭,想狠狠地哭。

寒影终于醒来了,已经到下午了。我买来了寒影爱喝的莲子羹,她只吃了一小口,就说要回去,回到我们相遇的城市。

我只能答应,说,放心吧,等你出院我们就回去。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还有我们的孩子,她叫青果,是个粉嘟嘟的小女孩,跟我们想象的一模一样,真的好可爱。寒影,我抱过来,你看看她吧?

寒影用尽了全身力气拽住了我的手臂:不,瑄,我不想见到她,永远不相见,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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