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煲汤示例

推荐人:吊脚楼 来源: 阅读: 6.38K 次

我媳妇是个节奏快的人,思维敏捷,快言快语,做事麻利,烧菜煲汤更是她的拿手好戏。她喜欢喝莲藕排骨汤,在下亦然,但我一般不喝她做的汤。她的汤具就是电高压锅,食材、佐料往里面一丢,插上电源开关一摁就完事了。

煲汤

待到揭开锅盖,汤面上是星星点点的透亮的油花花,汤色白森森的,与清水无异,假如不吃上一块莲藕,还真不知道自己喝得就是莲藕排骨汤。我眼里的好的莲藕汤是微稠的,白中略显灰色,汤汁略显浑浊。把一锅汤炖到了这程度,说明炖出了莲藕的汁气,喝起来醇厚、味绵长。这等好汤是只有老制作才能做出来的,清汤寡水的莲藕汤喝得了无雅趣。

一日,我送给媳妇一本日本作家村上龙的料理小说集,里面有一篇《好喝的汤》。媳妇说,用小说的笔法写厨房的教程,村上该是个了不得的食客了。关于汤,村上是这样写的:“好喝的汤是很可怕的。我总想着它,想了很久,一回家,喝到了妈妈煮的汤。那时候正是冬日,汤是那么温暖,又是那样美味,这让我不由地忘记了朋友,忘记了他的痛苦、她的烦恼,一切的一切都忘了,只顾喝着我的汤。”

这文字虽然没教人做汤,也不知道这汤是如何的“美味”,但至少说明一个儿子对汤、对母亲的眷恋。媳妇把书还给我,说,小清新的文字,矫情。我家的汤以后就该你做了,或许能做出文化来。

受命操刀,捡起了一截阔别了二十年的烟火日子。

从橱柜里找出闲置已久的砂罐,我都有些怜惜它了,它从一杯黄土到高温窑制,也是经过了沉寂到轰轰烈烈的涅盘,想必那过程是当生猛的,当遭遇现代科技和食客时尚心理的挤兑后,又了无声息地归于沉静。这里面似有人生的某种意蕴,此一时彼一时也,得宠和失意往往就在一念之间,辉煌之时且张扬,寂寥时莫有落魄。但敦厚、质朴的品质,总是人们乐于待见的。砂罐就是这用我则用、闲我则安然处之的器物。

剁了排骨,切了莲藕,拍两瓣生姜,再置入锅中,盐巴一勺,酱油少许,爆炒三五分钟后倒入砂罐……蓝色的火焰从灶眼里奔腾出来,这是武火,是成就一锅靓汤必有的声势。我立于一旁,见这砂罐如憨厚、壮实的乡下女子,端坐于床笫,用滚烫、宽厚的胸怀孕育着生命。

这过程看似简约,却也是神秘庄严的。我不知道高温中的水分子结构有什么变化,或分崩离析,或化合重组,莲藕的心思是否还缠绕着叶绿荷红的芳容。也许,不同的食材如来自五湖四海红尘兄弟,沸沸扬扬的滚水如滚滚红尘,它们邂逅了,不问出处,不分贵贱,相知相守中已是身心交融。或许,在文火以温婉的身段走近砂罐,当又是另一番意趣——罐中之水,不再张扬,不再是探戈的舞姿,排骨不再是傲骨,莲藕已是海纳百川的虚怀若谷,在一场轰轰烈烈的过往中,共同收获了慢煮光阴、静水深流的智慧。

我该如何描绘这罐莲藕汤呢——

“ 罐小乾坤大,汤靓文章秀,一罐汤就是一截人生。当我揭开锅盖,香气氤氲,砂罐如一口古井,幽藏着生活的秘密,不同秉性的食材同处一个逼仄的空间,共同酿制了美味浓郁的汤汁。是什么神奇的力量,让它们相互接纳、渗透、融合,当是彼此包容异质的品格。它们在激情四射的武火中澎湃,在文火的温情脉脉中沉淀,这样的汤才鲜美、隽永。人生大抵也是这样,年少时刻,风风火火,及至中年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待到阅尽人生无数,才练就不显山不露水地淡看功名。这无疑是一罐人生的老汤。”

解了围裙,端上汤。媳妇说:“靓汤,油而不腻,味厚。”她一边哈气,一边呼啦啦地喝了一碗,她见我不动静,又说:“村上,你不喝你的心灵鸡汤了?”

浅笑。不是不喝,烫。在等,等一个温凉。靓汤、香茗、好酒的味道,都是在神闲气定的静候中等来的,急功近利的贪欲永远享受不到真正的快感,有时候当你真正等到你生命中的那碗汤的时候,突然发现食欲不再重要,贪婪已经不是你去寻找快乐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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