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中岁月的句点（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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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荐：人们啊，真的不该忘了，共和国的每一步，都有平凡的人，不平凡地奉献出亲情、友谊、青春…还有美好的、无怨无悔的爱!

初听《白桦林》这首歌的时候，我怔住了。

这歌旋律很美，内涵也很催人。

但这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我知道有这样一段爱情。

我的家乡在南方。

南方很少会飘雪，也没有歌里所唱的白桦林。

但我的家乡，山青水绿，树木葱葱郁郁。

我在财校上学，我的财校傍蛇山而居。

蛇山的山坡上，草密，树青。

足球场往上两百米，就进了一片树林。中间有一棵百年的松树，两个人抱那么粗。松树下有一块石头，一米多高，两米来宽，六七十公分那么厚。

我路过了一次，就深深吸引了我。

吸引我的原因，是因为石头刻着字，还有一张刻完了一半的人脸。尽管只是完工了一半，却是眼含笑意，楚楚动人，栩栩如生。

刻着的字是这几个:张龙生、蔺晴柔刻此为誓，守候一生。落款是:1950年4月14日。

那时候我很孤独。

那时候只我一人，身边还没有你。

那时候我孤独地坐在石头的对面，孤独地对着石头孤独地想:这石头上，记载着怎样的爱情故事?并由此浮想联翩，想到了姚红卫，想到了刘不。

世间的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所以，在一个晚霞燃烧的傍晚，我在这里等来了你。

你问我:“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努了努嘴，示意你去看那块石头。

你打量了一下，问我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说:“这不觉得吗，这石头上，镌刻着一个爱情故事。”

我的话触动了你，所以，你在我身旁坐下来，思索着，也看向那块孤独的石头。

过了一阵你说:“见过这石刻的人多了，为什么只有你会这么着迷?”

我得承认，我不是一个善于掩饰的人，所以我对你说:“因为我爱过，我也想有这样的誓言。”

你看了看我，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轻叹一声说:“一直在猜想，你是不是太过于多愁善感，现在知道了，你还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有这么一天，我孤独地发着呆，石头跟前，来了一位五十多六十来岁的妇人，穿着打份极为得体，一看就知道是个有教养的城里人。

也不知道是她没有看见我，还是根本就忽视我的存在，她很高冷，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向石头，在石头边上伫立、伫立了许久…然后，她缓缓抬起手来，手指尖在石刻上摩娑，摩娑得那么小心，那么轻柔。

不知为什么，她的身影，让我不由地升出一股莫名的悲怆。于是，莫名其妙的，我被感动了，被一股莫名其妙的愁绪所感动，感动得我鼻子酸酸的，想哭!

直觉告诉我，她一定就是故事的女主角。

晚自习的时候，我把这重大的发现写了纸条告诉你，一并说了我莫明的感动。所以，我们俩人都愁绪围困，若有所思，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

戴眼镜扎马尾那个文弱女生骂我们:“哲学家似的，思考什么人生!”

下了自习，你非要我陪你上山去。

那晚下雨，天气阴冷。我说明天再去，你不听，摇了摇头说:“你把我的心惹烦了，我想去那里坐一坐，想一想。”

于是，孤独的我，陪着寂寞的你，去到松树下，在石头的对面站着，一句话也不说，发着呆，恍如在缅怀什么。

几天后，那个妇人又来了，还是一样，在石头旁伫立良久，然后，手指尖在石刻上温柔地摩娑。

我又被感动，感动到想哭。

那个周末，我和老郭等几个人在球场踢了一下午的球，汗未干，洗了个凉水澡，所以，我病了。这一病，心气更窄，独自一人期期艾艾去校医务室，竟然发现，校医就是那个妇人。

我灵机一动，叫了一声:“蔺医生。”

她应了一声，问我:“你哪里不好了?”语气竟是那么温柔。

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的话，那么，现在我确信无疑，她，就是石刻上那个爱情故事的女主角，蔺晴柔。

我的心立刻就紧了。我无比想知道，石刻镌刻，是怎样一个忧伤故事。

自此以后，我开始各种猜想，各种臆造，编纂出各种各样的故事情节。

接下来的时间，我又遇到了蔺医生几次。有两次，是和你一起。我心里酸酸的，想哭。再看你，发现你也红了眼睛。

她还是不看我、或我们，视我、或我们为无物。

她的指尖在石刻上摩娑，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轻柔。她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眼，但我猜想，她的眼中，一定饱含着深情。

终于有一天，她依依不舍、将要离去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温和地问我说:“这位同学，为什么你每次都在这里?”

我不能撒谎，更不能油腔滑调，所以我正了正色，诚实地说:“蔺医生，石头上的石刻，吸引了我。”

蔺医生笑了一笑说:“你是我们学校的啊?”

我说:“是的。蔺医生，恕我冒昧，这石头上刻的，是你的故事吧?”

蔺医生又笑了一笑，淡淡地说:“多年前的陈年旧事了。”

我又说:“蔺医生，这是个爱情故事，对吗?”

蔺医生垂下眼帘，沉吟片刻，捋一捋头发，淡淡地说:“什么爱情故事啊，这个同学，你琼瑶的书看多了，是不是?”

琼瑶的书我是看了不少，我得承认，这样多愁善感，确实有这方面的因素。

随着我和你的交往渐次增多，我们去松树下、石头旁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偶尔，我们还是会回到那儿，看着石头，静静地想，那会是怎样的一个爱情故事。

那是一个有雨的日子…又是一个有雨的日子。

你病了，你撑着伞遮住我，我们一起去医务室。

那段时间流行感冒，所以医务室人很多。

我们前面有几个职高班的学生，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大肆地鼓吹西方的价值观，尤其是对那个最强大、也最霸道的帝国主义推崇备至。

职高班在财校，是个另类的存在。他们都是官宦子弟。官宦们通过手里的特权，强行在学校办了一个特权班，好让他们的子女镀镀金，混出个学历，拿到个文凭。

等到职高班的人看病的时候，我听见蔺医生问:“这位同学，你倒说说看，他M国人放的屁，是香还是臭?”

我没想到文雅的蔺医生会说这么粗俗的话，不禁哑然失笑。这说明，她对那个学生的话反感到了极点。

蔺医生接着说:“小伙子，你知道三十六年前那场战争吗?你知道为什么，尚未满周岁的共和国，为什么要义无反顾地投入到那场战争?你有没有想过，你口口声声的西方民主，也许是抢人的强盗?小伙子，无知不可怕，浅薄就不可饶恕。”

职高班的学生说:“究竟谁浅薄了，西方的意思形态，就是比国内好!”

蔺医生说:“你给我滚出去，最好滚出中国，找你的西方爹去!”

我很诧异，蔺医生竟会如此激动。再联想到她提及了三十六年前那场战争，我恍然意识到，或许，蔺医生的情郎，就是那最可爱的人中的一员。

到帮你看的时候，除了我们，已经没有别的人了。我问她:“蔺医生，你何以如此激动?”

蔺医生说:“他真的太浅薄了，他根本不知道，为了抗击那些嘴里叫着自由民主的强盗，多少热血青年，放下了手中的笔、手中的锄头，告别了父母兄弟，情人情郎，义无反顾地挎起钢枪，保家卫国，战死疆场!”

我红了眼，我感觉我就要哭了!我说:“蔺医生，这其中，就包括石头上刻的那个名字，你的情郎，对吗?”

蔺医生抬头望我，见我十分伤感，笑了笑说:“你哪来的这么多联想。”

我正色道:“蔺医生，如果不是这样，你就不会如此激动。”

蔺医生沉吟了一会儿说:“不提也罢，那已经是三十六年前的事了。”

我说:“蔺医生，你等了他三十六年?”

蔺医生说:“我没等，只是时间过了三十六年。”

说完后她便专心开处方，专心拿药，一副不愿意再和我讲话的样子。

其实我也不敢再问下去，我也不敢去揭开她三十六年的伤痕。

离开了医务室，你撑着雨伞遮住我，我们默默地在雨中走着。

你问我:“为什么你坚信，这一定是一个爱情故事?”

我回答说:“石头上的石刻，还有蔺医生的表现，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

你说:“我有点不相信，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爱情。”

我摇了摇头说:“这世上，有这样的爱情。”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你和我，已经无话不说。然而，有意无意，你抗拒跟我在一起，我知道，你想找一个爱你的人，那个人或许是我，但注定，我们不能在一起，你个子太高，我个子太矮。所以，抗拒，却又无法抗拒，成了你我一生的旋律。

所以，尽管有你，我的身边却时常没有你。

没有你的时候，我就爱到松树下去发呆。

蔺医生和我，也算是相识的了，所以，她摩娑完石刻，走的时候，会对我微微一笑。

终于有一天，她对我说:“看来不把这个故事告诉你，你是不会离开的了。”

我笑笑说:“蔺医生，不是我好奇心重，实在是感佩你们这样的爱情。”

蔺医生也有些激动，我知道，那份爱，憋在她心里实在太久了!她喃喃地说、恍如自言自语:“他是个孤儿，还是个好石匠。我们是同学，他品学兼优，所以我们就相爱了…但我父母不同意，因为他太穷。有一天，他对我说，他想出去闯闯，兴许能闯出一片天地。我发誓，我会等他!走的前夜，他刻下了这些石刻。因为时间仓促，他没有刻完，他说，等他回来，一定会把我的面容刻完…没想到，他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他这一走，就是三十六年…整整的三十六年。其实我知道，他当了兵，去了朝鲜战场，他战死了，战死在异国他乡…可是，在我心里，他没死，他还会回来，所以我就时常回到这儿来看一看，摸一摸石刻，等一等他，我不想他回来，见不到我。”

简单的话语，竟让我听得痴了，呆了!

一个女人，等了他心爱的男人三十六年!这，就是我苦苦探寻的爱情故事。

蔺医生走了，我却没走!下雨了，我也没走!我彻底沉沦在这简单的爱情故事面前!

三十六年前，未满周岁的共和国，以大无畏的精神，死磕武装到牙齿的帝国主义，硬是把蛮横霸道的帝国主义打回到三八线。蔺医生的情郎，就是那一群最可爱的人中的一员。

我知道，蔺医生的情郎，不可能回来了。

但我更相信，英烈的灵魂早已经回来，在冥冥中陪伴着蔺医生，从年轻，直到老去!

你问我:“你会爱一个人，爱三十六年吗?”

我想了想，我扪心自问，我回答你说:“爱，或许可以。但等，或许做不到。爱人一生，比等人一生，那要容易得多!”

你叹一声:“一生的等待，是怎样的一种爱啊?”

我也叹：“是啊，信守承诺的爱，你表现出怎样的尊重都不会为过!”

我这一生，永远都会记得，在1950年的夏天，有一个孤儿，一个石匠，在一棵百年松树下的石头上，刻下了相爱一生的誓言。

我这一生，永远都有这样一个画面挥之不去，一群衣衫朴素的年轻人，肩挎钢枪，消失在漫漫无边无际的松树林。他们，是共和国历史上，那群最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