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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猎人(上)

推荐人:梭罗的湖 来源: 阅读: 2.65K 次

(一)

老猎人(上)

这里很静,夜里更静,静得只有鸟兽声和人们的呼吸声。木云部落像世界的遗忘地,孤独地书写着自己的传记。除了附近几个部落间的时有来往,几乎与外界没有什么联系。通往外界的路不多,出去的路崇山峻岭,山一重水一重,千难万阻。可这挡不住喜欢冒险的年轻人,只不过这些年轻人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而他不一样,他也许是这个部落最勇敢的人,曾经是整个部落的英雄。不对,也许现在依旧是,至少他是这么认为。他用大半生守护着整个部落,不曾想过离去。身上的伤痕便是他这半生的勋章,多处猛兽的抓痕,曾经一头狼差点咬掉他的左臂,因此现在他的左臂尚有很厚很深的疤痕,每到湿冷的雨季,便浑身疼痛。他有一把老掉牙的老猎枪,曾打死过无数只豺狼虎豹。不过现在部落已经很少看到野兽了。上一次看到袭击羊群豹子的时候还得在十五年前,或许这个世界压根就没有野兽了,这个世界也不需要什么猎人了,只是他不肯承认。

他还是一样,每天用麻布来回擦他的老猎枪,猎枪每个部位都擦得程程如新,猎枪就像他的老婆一样,即使在黑夜中,他也能快速的装上弹药。说到底他是一个猎人,木云部落少不了猎人,这是祖训,也是传统。很多人忘了但是他记得,他是一个猎人,这辈子都是个猎人,除了死亡谁也不能动摇。

在日落之前,他慢慢地爬到部落西部边缘的大石头上,守望着部落,守望着地平线,守望着黑暗到来之前与之后的危险。这块大石头是整个部落的最高点,因为部落聚集在低的谷底,此点便于他观察所有走动的一切。视野在天上地下草里林里,无往不及。

他是那么老,皱巴巴的皮肤,眼睛深陷,简直快要陷进骨头里了,就像晦暗的残月跌入深井里。还好眼神多少还有些灵光,高挺的鼻梁,一副饱经岁月雕琢尚余英气的鹰钩鼻,黑色的披风随风飞扬着,让他远远看着像一只时刻搜寻着猎物的秃鹰。像这样的时刻,天上的晚霞像野火一样蔓延,落日余晖洒在大石头上,大石头偏北位置有一株很老的枫树,树干的大部分都脱皮了,风抖落些许枫叶,红色的枫叶在风中起舞,像热诚的生命告别前的最后一舞。猎人立在那里,头上戴着破旧的牛仔帽。通过牛仔帽能明显看出来,他已经补过几次了,而且他的缝补手艺真有点蹩脚。右手提着一把猎枪,左右腿上各套着一只短剑。老人努力站着笔直,甚至憋足了劲,刻意地昂首挺胸,可是他太老了,背已经被年轮长久地施压,再也不能像年轻一样笔直的站立。农耕回来的族人都向他问好,他一一微笑点头致意。人们都说:“别守了,这些个年生那还有什么猛兽啊。老杨该是回去歇息吧!”他总是说来自祖训的一句话,“野兽潜伏于夜,猎人伺机而动”。人们都陷入梦乡之时,是猛兽狂欢之时,而猎手永远保持警醒。人们也没多劝,只是压低声音交耳讨论,这年生那还有什么猛兽,守夜这有什么意义,看咱部落每年还不得不给供应粮食。这有什么办法呢?听老一辈说曾经他确实有打到过侵扰野兽,但是很久前了,而这些事都说得玄乎其玄,我可不信这瘦老头儿这么厉害。老人对此并不在意,他的视线,总是在远处的丛林,在太阳落山之下的周遭。可有时候世事就是这样,人们总是擅长忘记。但也总有人愿意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英雄,而给其他人说再多也无益。老人有一个朋友,老林家的小林,小家伙7岁出头,对一切充满了好奇心。总是缠着老杨头要讲故事,老杨说了很多过去的事,之前一个夜晚他在深山用设的陷阱曾捕获5只狼,另外用猎枪打死3只狼。他曾在老虎的洞穴,差点抱回小虎崽。他曾差点被豹子扑过来咬断脖子,还好闪躲开来,一枪打中豹子的后腿,然后用猎刀补杀,现在家里就挂着这豹皮。小杨听得两眼闪闪发亮,立志长大后自己也要成为猎手,成为部落的英雄。

可是遗憾的是,他也没有亲眼看到老杨打败猛兽。他也没听到老杨说,他为什么去深夜孤身对抗狼群。那是一个猎人不敢提起的过去,他年轻的妻子夏在山上干农活时,遭遇狼群的袭击。当老杨赶到时。夏浑身是血,老杨从衣服撕下布条,简单包扎后,抱着夏拼命的跑,但是看到夏痛苦的呻吟,又不敢跑得太快,以免颠簸加剧伤口流血。夏的呼吸那么微弱,他真切的感受到。像夏天暴风雨来临时室外的烛火。老杨努力用整个身体挡住所有的风暴,可于事无补,他亲眼看见年轻的夏就这么离开他,他悲痛欲绝,此后几天里水粮不进,身体虚弱至极。后来他想通了,把夏埋在离住房不远处的大石头旁,他开始正常的进食,每日每夜的倒腾制作打磨猎具。不顾族人的劝说,带着满腔的怒火与饥饿感,带着干粮和猎具进山了。四天三夜的潜伏和猎杀,老杨是比饿狼还凶残的野兽,最终付出了差点断送左臂的代价,扛着8张狼皮回来了。后面人们再也没有听说狼袭击族人及牲口之类的事了。其他的大型野兽不是被猎人猎杀了,要不就逃跑到其他地方了。

小林平时在日落之前都会陪老杨一段时间,坐在老杨旁边叽叽喳喳碎碎念,你看左边那边黑色的影子像不像老虎,你看天上飞的是不是老鹰。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小林没来,老杨心里还是有一些失望。不过也能理解,谁会让他家里的孩子成为猎人,这部落可有可无的角色。天越来越黑,寒意四起。猎人已经不像当年一样强悍了,即使风雪天,依旧不畏风雪站在石头上。只是这一双没变,可以在黑夜里洞视一切的眼睛,环顾周遭的丛林及草地。现在年纪大了,年轻遭的风寒,时长在睡眠时隐隐作痛。同一个姿势待久了,关节就僵硬得不行。现在他时不时站立视察一段,时长又趴在大石头一侧的斜坡上,裹着厚实的熊皮毯,躲避磨人的西风,只露出半个头,以便观察。

这是一个夜,漫长而寒冷。猎手不时换着姿势,时而趴着,时而起立,以缓解身体的不适。实在冷得不行,就喝口烧酒,以保持身体的热度。上一次没守夜还是在夏季的雷暴雨夜,老杨已经连续守夜近一百余天了。只要猛兽可能出现,他一定在他的大石头上,一定在部落周围布置了陷阱。

有时候他会想着自己真的是老了,问自己还能守多少个日子。现在情形不一样了,已经十五年没来过什么野兽,部落再也没有这方面的威胁。设置的陷阱除了几次差点误伤村民,连只野狗都没抓住过,更别说什么虎豹豺狼。现在年轻人不知道他的过去,人们也快忘了他过去为部落洒的热血,上次部族甚至讨论取消猎人一职,觉得老杨平时几乎劳作,还需要部落每年补助粮食。但是碍着祖训和部落里的一些老者的劝说,人们才稍微记起点什么。想着猎人也年岁也七十有余,也没几年了。猎人在夜里守望,死神也守望着他。野兽可能再也不会来,但死神一定会来的。

(二)

又一个安稳的夜,鸡鸣一响,天已有微光。猎人站起来,整理下衣服,装好的御寒熊皮毯、酒壶,收好的猎枪回家了。他的家就在大石头东边八十米地方,周围就他一座房子,极为僻静。回家了,关上门,倒头就睡,今天也不例外。

可正当他睡不到两个时辰,门外'砰砰砰'急切的敲门声吵醒了他。他马上起身开门,门口站着老刘和他大儿子大刘。老刘急切地问,“老杨啊!昨天来了只什么野兽吧,把我的羊全叼跑了!”老杨答道:“你这可不得开玩笑,老子昨天守了一晚上,直到今天鸡鸣响起才回家,连只狗都没看见,怎么可能没看到大家伙儿(指大型野兽)。”

老刘听完不自觉跺了几下脚,边跺脚边说:“哎哟!老杨,这事我咋能骗人啊!可不敢骗人啊!我这辈子骗过人没有,是真的啊,家里羊圈遭了袭击,家里的九只羊全被什么大家伙儿叼走了吧?“猎人心里越发蹊跷,让老刘到案发现场查看,现场是老刘家的羊圈,四周围着1.2米样子的阑珊。中间有一小块躲雨的棚子,中间有掉落的还带着羊毛的皮,棚子里还看到多处血迹,木栏杆上有刚踩没多久的泥痕,泥痕四趾带一个掌心,四趾印圆而短,掌心印占面积很多,因此在栏杆上只印了一半。

围观的人和老刘都觉得肯定是豹子来过羊圈。所有人都觉得老刘家遭了豹子袭击,觉得猎人没做好自己的职责,即使没杀死豹子,至少也得保护下部落的财产,这次老刘家损失惨重。最后居然连豹子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都不知道,人们都在埋怨他。而他却在东走西看,希望发现新的痕迹。老刘对老杨说:“你说着玩意是不是豹子啊?”老杨说:“现在我下不了定论,还需要到处查看核实,但是请大家放心如果是有豹子当真再来部落的话,我一定不会让它轻松离开。另外豹子叼羊这么大响动你没听到么?你得睡得有多沉。”老刘说:“我昨儿不是生日么,昨天和我儿子大刘、二刘喝酒么?喝多了点,一觉睡到开始,并没有什么大的响动啊。”猎人看了老刘,说“稍安勿躁,给我一点时间。你放心真有豹子抓走你的羊,它就是躲进山里,我也会把它尸体带给你。“人们心里想着,这人除了吹牛有什么用,年轻时候还有点用,现在人老糊涂了,别说抓野兽了,可能现在走路都担心他摔跤。大家觉得没趣,这野兽多半是抓不到了,这野兽啥时候会来自家啊,议论着议论着,也就散开了。猎人继续到部落四周查看布置的陷阱,发现并没什么异样。那么猛兽从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老实说他一头雾水。

后面他也进过几次山,背足了弹药,希望能找到些许野兽踪迹。可是寻遍了方圆十公里的地方,就是没发现任何异样。甚至连任何大型野兽足迹及粪便都没有查到。夜晚他还是在自己大石头上视察,而且再不是守到第一声鸡鸣的时候,是守到天已经完全亮的时候,那时候大部分族人已经起床活动了。他这样守了一个月,可是依旧没守什么野兽,同时部落里也再没任何人丢失牲口。

但部族的族人记住了,一个月前野兽来了一次,由于猎人的疏漏,导致老刘家的羊圈遭了殃。老刘一直觉得猎人有失职,又因为丢失了这么多羊而心怀怨恨,就找族长要求组织召开一个关于羊圈遇袭事件的会议,因为老刘的执意要求,同时为了保障路人的财产和人身安全,族长最终也同意召开会议。这一天,部族的人来得很齐,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就像过节日一样。部落除了祭祀,已经很久没开过会议了。地点在部落中央的石坛上,平时主要用来祭拜或者重大节日庆典。族长走在石头中间,旁边就是两个小年轻带着的老猎人,老猎人今天没带枪和任何武器。感觉他今天更老了,枯草般苍老干燥杂乱的白发,约一寸长的胡须蓬松凌乱的野蛮生长,面容憔悴,只有那一双深陷的眼睛在努力保持着傲慢,这是他身上最后的灵光。他佝偻的站在台上,看起来是那么弱不禁风。谁能想到二十年前他扛着一只猎杀的豹子站在石坛上,坛下的人闪着惊奇而难以置信的眼睛。而现在的这些人围着石坛,窃窃私语,更有甚至对着指指点点。族长让大家平静下来,他开始讲今天的议事流程。“族人们,今天号召大家来,主要是征集大家对老刘家羊圈遇袭事件的重要线索,同时也需要对老刘家羊圈遭袭事件进行必要的处置。“大家私下交头接耳,老张说:“我在二更好像听到野兽的呼吸声和羊的惨叫声!“大家都盯着他,族长说:“你确定?那你有起来看到什么?“老张:“没有,天太冷了,我躺在炕上,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我还以为我自己在做梦呢?直到早上我听到老刘家的事情才明白过来!,那声音是豹子的声音。听声音应该不只一只。“突然人群里有一个人站出来,这是村里的老吴,平时不务正业,经常需要领取部落的救济粮,“对的,我感觉也是那时候,通常晚间很安静,只有风声,但是我昨天好像也听到了其他嘈杂的声音,具体也不知道,大伙也知道我是一个永远保持警醒的人,什么事都逃不开我的眼睛和耳朵,我敢肯定那一定是豹子的声音。“其他人都笑起来,人群中有个声音,“就你,日上三竿才起床,你能把你门前的田种出一碗的稻子就行了。“老吴觉得大家都不待见他,他也没说话。总之,大家提供的线索也没有明确的,都是听到和感觉之类。但是这不影响大家对此事件的看法,就是觉得村里来了野兽是事实,羊都给叼走了也是事实,至于是什么野兽这不重要,不管是不是豹子,这羊终究是没见了。至于大家有没有亲眼看见,即使没有一个人。但大家也可以理性地归结出来,一只羊可能会跳出羊圈离开,九只羊没可能跳出羊圈离开。那么羊跑了,肯定有蹊跷,结合羊圈里带血的羊皮,血迹,抓痕,肯定是招了野兽。谁有义务盯看野兽?只有猎人,只有他,猎人站在台上,脸上除了皱纹,没有任何表情。再冷酷的风也吹不走他的骄傲的猎人,这一刻他嘴角却不自觉的抽动,人们看着他,好像看一个凶手,一个叼走羊的凶手。可他能怎么办呢?他甚至说不出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就像一个装在笼子里的没了牙齿没了爪子的野兽。

人们不打算这么完了,都觉得应该处理猎人的失职行为。族长说:“那你们觉得怎么处置猎人比较好。人群中老赵站出来,这猎人每个月要族里出二斗米,每个月也没为族里做啥贡献,别说打猎了,连这么多只羊被叼走了,这么大的响动都没发现。你说按之前每个月给两斗米。但是他啥贡献没有,这咋个还合适?大伙说说看,是不是这个理?”人群议论纷纷大家都觉得这个理,今后不应该再给猎人供米了。

族长:那说咋办?又没有好的主意。老赵又第一个站在人群里说,依我看他年纪这么大了,真遇上猛兽,他也不顶用。猎人:“放你娘哦屁,你现在现在300步外,老子一枪就可以嘣了你!““老杨啊!你好强了一辈子,但是人嘛得服老,对吧!你看你这么冷的秋夜,冷坏了身子也不好。再说了我们这么多年轻的后生,个个生龙活虎,盯个哨,站个岗问题不大。你啊就从猎人岗退下来,是吧!猎人粮食我们部落还是照出不误,只不过一个月半斗米,等开春了,部落给你发点种子,种些个水稻和蔬菜,你反正也一个人也不用种太多,对吧!“人群里零星的听到人们的讨论,“是这个理。““部落不养没有的人。“猎人听了这些话后反而一时半会说不话来,他的眉毛好像都因为生气而颤抖,刚先开口说话,又吞回去了。猎人现在在台上一刻也不想待,正动身准备想走。老赵说,“别走啊,我们得把这些个定下来。““你们定就是,我这大半生和猛兽畜生打交道比较多。现在才发现有些畜生也是不错的,比起你来说。你们爱怎么定就怎么吧。我没有想说的。“说完就走了。族长觉得老赵说得不错,猎人上半生确实为保护部落付出了不少,全部拿走粮补确实有点不合适。半斗也还好,虽然是少了一些,但是也算部落的情谊再。至少老杨现在不能接受,他也能理解,毕竟他好强了一辈子。现在这样做,可以稳定族人的情绪,而且也算一个合理的做法。后面族长也就宣布了,老猎人今后每月的粮补为半斗。

人们最终讨论,部落再不设猎人,晚上站岗就每家每户的轮流,挑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巡夜,老杨再也不需要守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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