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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生(p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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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生(p4)

讨厌读书。

上学起,成绩一直不错,但仍然厌恶读书。我恨透了那些教书先生和同窗的丑恶嘴脸。他们都被洗脑了一样,整天说着同样的话语,做着同样的事情,这让我心神不安。父亲把我带回家,说:“你看看,多少人没书读?你再看看你?”

“他们如何是他们的事。”我毫无感情地从口中挤出这句话。

“那你想干什么?”

“去死。”

“混账!”父亲一个巴掌重重落在我的脸上。我被关了禁闭。数月后才去上学。尽管之后亦是名列前茅,可再也没有一点热情了。我不懂何为爱校之心,何为奋斗,何为“努力就能成功”。人们总是在我耳边呓语,令我厌烦。也许,正是这种与世人格格不入的人格,才让我走向人们想都不敢想的深渊——死亡。人们让我做不喜欢的事,虽然他们也在做,却还要强颜欢笑。有必要吗?

于是,在我十四五岁光景时,题了一首诗。

西早

斜阳未西时方早,

何苦寂坐候明朝。

旭出皎归皆如此。

攻书学术为谁劳?

这诗是写给我自己的,而非别人。

一个飞着细雪的夜,我去找雪儿了。我们在一件咖啡店相坐。玻璃窗外,一片静谧。夜很深,服务员也昏昏欲睡,店里只有我和她。

“好些了吗?”她脸上依旧笑魇如阳。

我摇摇头。

她十指相扣,胳膊肘撑在桌上,把头凑过来,用微微沙哑的声音叙述着。

“Young.你知道吗,我认识你很久了。自从第一次看见你的作品时,我便明白,这世界上原来还有如此才华横溢的人。其实,活着本身就很痛苦。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痛苦。”她的声音在夜中显得单薄,但流进我耳朵时,却又像一件又暖又厚的棉袄。她咽了口气,接着说,“我喜欢你的文章,喜欢你的与世无争,喜欢你的善良,喜欢你的随和。但,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就是……请,不要死……”说着,一滴晶莹的泪从她眼角划过,恍如夜中划过的一道流星。她哭了,掩面痛苦,呼吸也带了哭腔,变得吃力。眼泪越流越多,透过她的手指缝流了出来。

不知为何,我的鼻子也酸了。她眼里流的是我的泪。我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在意我,关心我。我第一次感受到,存在也是一种责任。想着,眼竟蒙上了一层白色的纱。我太幸运了,我也太不幸了。

服务员端来的卡布奇诺已经没有了白气,在灯光下伫立着,影子撒到了我的膝上。

“雪儿,别这样。”我轻抚她的头发。如今,我终而明白,“人为爱情而生”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喜欢你!”她用那带点哭腔的声音竭力喊道。

“我也喜欢你!”我笑了。这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我为她擦去眼泪,捧着她的脸。那一刻,捧起的不是她,而是沉甸甸的责任,我却浑然不知。雪夜里,留下的是她柔软的嘴唇。

十平米的小屋,多了一个人。花前月下,我紧紧握着她的手,和她并排坐在窗前。生而为人以来,我从未感到如此踏实。我和她分享我的一切,向她诉说我的不快。我的疲惫感全无,只觉有使不完的劲。天边的流萤,成双做着星样的游戏。她深深地接纳了我。白雪皑皑的夜中,一个孤魂得到了救赎。月亮也不再孤单,弯曲而缺去的一个口,正是和天空的交合。

我终究会知道,我还是太天真了。爱情并不是给废人救赎的救命稻草。相反,这是奢侈品。倘若浑然不知而贸然进犯,后果不堪设想。可那段日子,我竟然能正眼看人间了。街上的行人,路边的建筑,似乎也没那么令我心生厌恶。这种难以名状的力量让我既窃喜又不安,但雪儿却一如既往地和颜悦色。和她一起活着,我终于觉得自己像个人了。

好景不长。

她请了两个朋友来作客。自始至终我都呆若木鸡地坐在座位上,看他们交谈甚欢。那两个朋友都是男的。一个身穿中山装,还有一个披着一件黄色的格子衫。虽是这样,也和我这洗得发白的衣服有着云泥之别。两人都是二十多岁光景,颇像刚毕业意气风发的大学生。那应该是雪儿的同学之类的。虽然我默默不语,但两人还是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

“雪儿,这是?”

“我男朋友。”

他们立马做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要是性格刚烈点的人,早就拳脚相向了。可我终究是个靠破笔杆吃饭的混混,没有这个底气。

“咦——雪儿,你怎么会看上这种男人?”穿中山装的那位露出了他不屑的牙齿。完全不留情面。

“说什么呢,人家可是大才子呢。”雪儿倔强地嘟起了嘴。

我承认,写的一些小文章曾经在杂志报纸上发表过,但不过昙花一现。况且,我亦不觉得自己算什么东西。我从人格上对我感到唾弃。

“雪儿,别毁了你的前程。”格子衫先生开口了。

“够了。”我从喉咙深处慢慢拖出两个阴森的字,拳头不知不觉握紧了。

“哎哟,大才子呢。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动雪儿分毫,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中山装的那位潇洒地把袖子一挥。

原来,即便是有了寄托,人的身份还是不会变的。废物终究是废物,即便是放在金矿里,它还是废物。我意识到,离开了雪儿,我什么都不是。但即便是有着雪儿,这个落魄潦倒的混蛋依旧是别人眼中的地瘩。两个男人离开了。一件小事,令我认清了,自己究竟是何物,自己对雪儿的情感究竟是何物。

诸如此类的事太多了,不胜枚举。我很想活得乐观些,可一次又一次地被冷热嘲讽的我,终而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或许,我只在雪儿心中有点地位。

我去找w了。这是最后一次。

“活着有什么意思。衣食住行。最为奢华的不过山珍海味。‘学诗谩有惊人句’。文章写得再好又如何?受人称道又如何?这个世界的人入了魔一样。他们真的相信这个世界是存在的。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有意思吗?”我滔滔不绝地向w倾诉着。他一直看着我。

“那你想死?”

“是的。”

“怎么死?”

我一时语塞。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是我对死抱一种游戏的态度。于是又随口胡诌一句:“怎样都好。”

“那你就去死吧。我要活着。”他露出一副奸笑的嘴脸,嘴角提到了极点。那神情像是在洋洋得意道:“我还活着!你没有机会了!”

w的回答让我为之震惊。

“原来,你也……”

“别把自己看太重了。你不就是个来买酒喝的吗。用得着让我动辄和你高谈阔论萨特的存在主义?哪快活哪去!”

君子之交淡如水。是这样吗?人类之间的关系是多么脆弱啊。那些高歌友情的人从未想过被背叛。那些高举爱情大旗的好色之徒从未想过所谓爱,只是他们赤裸裸的性欲所作的代名词罢了。

我爱你,可以是一对热恋情人之间的喁喁情话,亦可是一个好色之徒的片面之词。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仿佛还想乞求些什么。人类靠着自欺欺人,互相欺瞒,却毫发无伤。这种例子比比皆是。然而过后却打成一片,啧啧称道。双方都互相欺骗着,依存这所谓的“关系”苟且偷生。

“滚!”这个男人连我站立的权利也要剥夺。

走便是了。

和雪儿在被褥中,她睡得香甜,我却彻夜未眠。我真的爱她么?亦或是,我和她之间的情感究竟算不算爱情?

答案就在接下来的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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