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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生(p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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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生(p1)

我每天都活在痛苦之中。表面上,我还上演着滑稽的戏码,背地里却时常发出深沉的吟叹。

回首前尘,尽是可耻之事。

“笑一个,Young!”

我面如死灰。

“拍照要微笑!”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班主任按下快门,一旁高兴的同学们也意尽阑珊般,把笑魇凝固在脸上。

“不拍了!”班主任气愤地说道。惊恐万状的我,瞳孔缩到了极小。

从此,我便再也没在相机面前露过笑脸。

想不懂,人类为何非要什么“正能量”。似乎也没什么人要求他们活着非得挺直腰板,为何要逞强呢?

谄态百出。

那时,我的功课还算过眼。因而每当说“我是废物”一类的话语时,总会受到周遭的人近乎仇恨的嫉妒。然而现在,我终于可以说: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可喜可贺!笨蛋!

街上的树蓄长了白髯,深情地凝视着我。徜徉在白色世界中,心亦是一片茫然。我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没头没脑地在街上乱步,目中充斥着缥缈的虚无和不安,瞳孔微微颤抖着。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我,像极了战后的难民。届时,眼前的一幕令我怔住了。

路上,一个强壮的男人拎着一根木棍,追打着一只幼瘦弱不堪的白猫。白猫被他扫倒在地,正从喉咙中痛苦地挤出阵阵呻吟,毛发融化在雪中。我猛然想起前些日子男孩的日记,男人打的不是猫,而是我。

我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抚摸着那只猫,男人的棍子无情地扫了下来。

“嘿,混蛋!别多管闲事!”男人怒不可遏的脸上,有着比狮子,鳄鱼更凶恶的本性。我没有理会他,将那只猫抱进怀中。他将手无寸铁的我一把拽过,拖到墙角。木棍像雨点般落在我的身上。惊恐万状的我将猫抱紧了,好一会才向那男人望去。

什么也没有。

猫挣脱了我的怀,跳到地上。这我才发现,这只猫在我眼前时隐时现。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难道都是我的幻想?

记忆如一根被剪断的线,我只记得那只猫。

寂夜里,我和那只白猫一起上了楼顶。车水马龙的都市甚是迷人,可尽被我挡在心门外了。遍体鳞伤的我,像这只猫一样,被生活的棍棒重重打着。白猫抖抖身子,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蹭蹭我的腿,很暖。它弱弱地从喉咙深处发出振动,沙哑地叫了一声,在偌大的城市中,显得多么渺小。我抱起它,抱起这只和我一样,没有身世,没有来历的猫,心中突然被刀绞了一下,剧烈地缩成一团,呼吸也变得困难,连向世间索取空气的勇气也没有了。须臾,几滴凄冷的干泪从眼角划过,在下巴打转半顷,湿软了衣襟。

我好痛苦啊!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人有时要学会忘记。这并非他情不情愿的事,而是生而为人的业债;而是生活所迫,在一次次饥寒交迫中作出的艰难抉择。我忘了我是谁,忘了自己为何要来这世上。忘了自己是这只白猫的同类。忘了物竞天择,忘了弱肉强食。

忘记呼吸空气,忘记日期,忘记自己没有爱,忘记自己没有被爱。

忘记自己,还是个人。

满目的夜,万里无云,任由我敞开着心扉。停止了回忆的我,只是机械地抚摸着那只无名的猫,独自品尝这苦涩的夜,亦如品尝一杯昨夜喝剩下的苦艾酒。颓废地瘫在小屋中。怀里,猫正用舌头舔着我。我把它往颈边送,感受着它的余温,也不管它是不是我的幻想。

“你知道吗?猫崽?”我问道。它好奇的小眼睛一眨一眨地瞧着我。

“从前,有一个美丽的星球,叫地球。上面流水潺潺,春暖花开。后来,有一种叫‘人类’的怪物诞生了。他们在地上划出一块块界限,然后竖起几根木棍,美其名曰‘雅舍’。他们把不得把这个宇宙瓜分了,甚至连每一寸空气都不肯放过。”

我咽下一口气,继续说:“他们很可恶,为了生存,杀死了很多生活在这星球上的生灵。后来,这争斗变得愈来愈大,人们之间也互相争斗。大到政权分立,勾心斗角;小到孩子们的学校,考试竞赛。互相蚕食着彼此,而孜孜不倦。”

“他们要除尽一切对手,去换取所谓的‘成功’。这除尽的手段无穷无尽,可最终都显露出他们丑陋的本性。”

“我想不明白,就连我这毫无威胁的人,也要被除掉吗?”

猫儿若即若离地眨眨眼,不知是同意还是否定。我无可奈何地长舒一口气。正眼看这只猫,若除开身上的疤痕不记,它可真算一只柔顺的美猫。可惜美丽一点用也没有。就和我的善良一样。美,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感觉罢了。只有真实的,才是永恒的。但真实绝不是美。

在这无法摆脱的无力感中,心灵和身体在互相争吵。无依无靠的我随便躺着。我想,我一定是变成猫了。每一个漫不经心的日子,都被我染上了这只白猫的色彩。猫儿扎进我的怀中。不知多久,我睡着了。

次日,窗前凝华着些细碎的冰沙,那只猫却毫无踪迹。一切如初,连猫的毛发也没有留下一根。说来奇怪,昨夜的猫,我竟印象全无。将前尘忘得一干二净的我,却谨记着我仍是个废物。对于我来说,这陋舍只不过是扭曲的人性垃圾站,装满了我大大小小的遗念。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蹒跚着扶到案前,迷迷糊糊地撑在摇摇晃晃的椅子上。看到这400*400规格的稿纸和装满墨水的钢笔,我才踏实下来——因为那是我最后的乐土,是我这胆小如鼠的懦夫敢挺直胸脯,理直气壮的地方。门窗紧闭,屋内的空气却没有变得稀薄,反而还暖和了些,我的手也更舒活了。我决心要将这猫的故事写下。不知不觉,暮色已至,纸上已是群蚁排衙,饥饿如潮水般用上我的五脏六腑。

到饭点了,我像犯人一样走下楼去,像野犬一般寻觅着食物。到一间快餐店中草草就坐,无心地点些白饭潦草顶当。埋着头,一言不发地扎进快餐盒,扎进枯燥无味的生活中。届时,我的眼被一道光狠狠地刺了一下,恍然昂首,路上一辆货车徐徐驶过,而那沥青路面上抹着一滩白色的东西……是那只猫!我脑中一片空白,踌躇着那是不是我的幻觉。可眼下那辆货车就要扎下来了!说时迟那时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千钧一发之际抱走了那只猫。货车一个急刹,车灯重重地和空气装个满怀,那脑满肠肥的司机打了个趔趄,粗声大气骂几句。说罢还朝我啐一口唾沫。我缄口不言地抱着那只猫,眼神飘忽不定,像极了精神病人。

一个女人立在我的面前。

说她是女人过分了些,她和我差不多年数,脸上洋溢着令我难以名状的……阳光?总之令我难受至极就对了。她打扮得很时髦,一身白色的短裙和一头清新的短发,却显得颇为成熟——从她两只秀目中漾起的碧波看得出来。比我矮出半个头的她,正在离我两三米处捂嘴笑看着我。

“真善良啊!”

“没有。”我难为情地笑着搔搔头。

“猫会感谢你的!”声音像水般柔顺。

她不会以为我是甚么正能量者罢?谬哉!我不失礼貌而又连声否认道:“我没你想象得那么善良。”望向她时,她拿出手机拍下了我。照片中留下了我的笑。

呆若木鸡的我如梦初醒,连忙要把她的手机抢过,却发现她早已离开。回过神来,怀中的猫亦不翼而飞。周遭聚满了行人,他们用看待疯子般的眼神望着我。

我惶恐至极,飞速奔向家中,未吃完的白米饭还摆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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