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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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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流在阳光下,红的,格外地显眼,大家都格外地惧怕。流在黑洞洞的井巷,染成了黑色,却看不见了。那燃烧着的煤,谁会意识到,是燃烧着矿工的鲜血呢。

黑色滴血

我来到这座煤矿二十年了。

数一数,已有50多位工友从身边悄悄地离去。矿工踏着被煤炭淹没的血迹,没有退却、没有惧怕,用生命的代价,支撑着这座煤矿,支撑着我们这2000人生存的土地。留下的,是一种无尽思索和无奈。

记得刚来煤矿,就遇上死亡2人的矿难。那年,我们新来的几十位矿工还没来得及下井,正在地面学习安全知识。井底下出了冒顶事故,两位矿工的遗体摆在办公楼前的球坪。

冬日的寒风呼啸着矿区,沉重的哀乐鸣奏一种从未有过的的恐惧,一种难以名状的心寒。我害怕极了,想溜。

这可惹怒了当老矿工的父亲。在父亲看来,煤矿里死个把人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并没有什么可怕。见我想打退堂鼓,他非常恼怒,直骂我没出息。我只好揣着惶惶的心,下了井,祈祷老天爷的保佑。

也不知为什么,当我走进井巷,走进那星光闪烁的工作面,走进那谈笑风生劳作的师傅中间,久而久之,那种惧怕骤然消失了。出煤的热望驱散了死亡的威胁,朗朗的笑声代替了惧怕的心理。这时,我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让我离开煤矿。

1992的“7、9”矿难我是记忆犹新的。那是一次瓦斯爆炸事故,8名矿工遇难。当时,我正在“75”水平当班推车。由于煤不多,我们进了躲避洞休息,刚好躲过了这一劫。

当我们这些幸存者从井底下走出来时,矿区到处是亲属歇斯底里的哭声、救护车恐怖的鸣叫声和抢救的嘈杂声。8多位死难者、10多位伤员,一同摆在井口那破旧的礼堂里。那沉痛、那惨烈、那悲伤、外人看来着实是难以言状的。然而,矿工是流血不流泪的。幸存的矿工含笑向人们描述逃生的经过,没来得及下井的人庆幸自己躲过了这一劫,更多的人又在盘算着如何灾后重建了……矿难没过几天,矿区又恢复了往日的静,矿工们又矫健走进了井巷,工作面又热闹起来。工友们的脸上,又笑得那么灿烂。矿工就是这样,只要身心熔入这个煤矿,走进了那日日夜夜工作的采煤面、掘进头,就全然忘却了福祸的忧乐,生死的困惑,事故的惧怕。

我不知道,这是我们矿工的可悲,还是我们矿工的可敬呢。

矿难既出,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然而,煤总得有人挖,煤矿总得要办下去。在我们这座煤矿井下,尽管处处沾着矿工的鲜血。然而,下井的人越来越多,煤矿也越办越大了。

我忘不了2002年“1、14”矿难。18人的遇难,惊动了中央、省里。省长来到煤矿,看望死难者家属。一位老矿工,含着泪告诉省长。大儿子死了,他没别的要求。这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唯一的心愿,就是要把二儿子招入进矿,继续下井挖煤。这情景,人们只能从战争片的生离死别中看到,我却真切地感受到了。

矿里有两位在井底下工作了三十多年的老矿工,一位姓罗,一位姓曹,都是矿上有名的“窑王”。已办理了退休手续。一天,我又突然在井口看到他们穿工作服那熟悉的身影。我好生奇怪,他们不是退休了吗?每月有六、七百的退休金。按理,可以舒舒服服地过好下半辈子了。他们又来下井干什么呢。他们说,在家里呆不住,几个月没干事,脸也青天了,腿也肿了,好不自在。听说矿要聘用有经验的老同志回采过去废弃的残煤,他们就报了名。

谁也想不到。不到半年的时间,这两位老矿工,也不幸把血洒在了井下。曹师傅的死,异常地惨烈。破碎的顶板跨塌下来,压住他全身,只留着头部伸在外头。起先还能和抢救的人说上话,神志异常地清醒,足足支撑8个多小时。尽管矿上全力进行了抢救,却终于没能从跨落的岩隙中将拉出来。在数十人眼睁睁地的目光中,他走了。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留给他那已担任采煤队副队长的儿子的一句话是:你要好好地工作,好好地挖煤。

不管人们怎样看待煤矿的死亡。矿工却有自己的理解,干煤矿免不了有死伤,这是一个客观现实。他们没有视死如归的豪言,也惜自己的生命。他们选择煤矿,就已经将生死祸福置于了度外,就能坦然面对死亡的威胁,为社会,也为自己。

一当我写完这篇稿子的时候。矿上又新招入了100多名新矿工,一个个血气刚方的小伙子。望着他们谈笑风生地走进井口,走进工作面,我心里涌动一种感动,一种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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