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小记——湘与鄂的界线

龙吉高速是条建在大山里、立在峡谷上的路，虽然并未跨越洞庭湖，一个湖南一个湖北，也就这么紧紧连在了一起。去湖北的路上，天气即便是不晴朗的，也能看到很特别的山景。阴雨霭霭中的群山，连绵成了一卷千里江山水墨图，依稀中只剩淡淡的墨色，随着流动的云注视着群生，如同画中被废黜的国王，沉默不语。车窗是画框，将框内框外隔绝开来，大自然的眼睛拂掠过奔走的小车，人类的眼睛倒映出平淡的山色，一时间，竟不知谁才是被定义的那件画作。

雨渐渐地小了，山就恢复了他的本色，骇人的高，看得清树木草渣子大团的笼簇着，山上大多是没有大路的，山脚，山腰甚至山顶，却总是放置着那么一两座小屋子，如同胎记般的存在。“哎哟你们看看这些屋里还住不住人？都讲靠山吃山，庄稼都看不到的山，里头的人家该哪么生活！”外公和我们一样盯着窗外唏嘘着。

钻过一个足足30公里长的六连环隧道时，外公又讲到，他小时候跟着小姥姥，到一镇上卖米，日头还没歇就被催着赶路，那得翻过好大一座山，他真没见过那么大的一座山。爬的时候月亮影子都见不着，心就一直吊着，东拐西绕不到甚至觉得是被“鬼打墙”了。

昏暗的隧道里很少来车，冷气让我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代入了恐怖片的视角来想象着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山不是山，变成了趟不到底的深河，河里乌漆抹黑，也不知道有什么，纵是烧在年轻孩童血液里的野火，心头鼓动着的劲儿也被冰冷的河水掐灭。

老妈打断我的幻想，朝我们说：“爸，哪里有鬼打墙，莫吓小孩子。我小时候每次从学校回家，走山里的夜路，就想着只要心里胆子够大，过去了，不就什么都不怕了。”车开到了隧道尾，隧道口的光亮一点点放大，直到重见光明，山水又活了起来。

外公又讲到：“对你们就记着，只要胆子大，什么都过得去。”小表弟又眨巴着他的大眼睛，比划着说：“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山！还有那么那么长的隧道！”外公笑呵呵着回应：“是的吧，而今是真的厉害，这么大的山都能建出隧道，这么高的谷都可以有桥。你们听到新闻里说，那......”我望向外公的眼睛，浑浊里又透着些光亮，即使那山不是今天的这些山，外公的眼睛里也依然闪烁着些我不曾见过的某些东西、某些力量，这某些力量又惊醒了我生命中的某些生机。

加上休息时间，六小时不到的车程后，驶过了省高速收费站，我却觉得经历了一次穿越，一次时间与空间上的穿越。袅袅的青山没落了，于是心灵又归于平寂了，即使身在异省，感官上感受到的一切却更多是一种归属感，宽广的平原，密集的多层楼房，平坦的山丘，和方才古朴又历久弥新的天地大不相同。

小屋子，大青山，长隧道，透顶的天，绝碧的水，一帧、一帧，那么细那么长，跌宕的跋涉又变得如此短暂，足够在我的记忆镜像中留下一白珠那么大，偶然翻入的雨点。

我想着，现实被改变了许多，也许有一些地方还滞留不前，光明却不是完全被隔绝的，光明在照拂着我们的时候，也依然照耀着我们以为不曾照到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