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十
初夏都市的清晨还有些凉飕飕的，街道两旁错落着的黄葛树正抽着新芽，红色的苞芽掉落一地，翠绿欲滴的稚叶和道路中间春色盎然的隔离带努力给灰色的城市着着色彩。子玉穿件淡紫色短裙，外面搭件白色轻薄长西服，对着镜子理理短短的小分头，给苍白的脸扑点胭脂，细心的描了描修得整齐的远黛眉，拧开唇膏认真仔细的点出朱唇。镜里的女人美目横陈，冷若冰湖，脸还是那么精致，额上的伤疤未减一分美色。
子玉敲开黄翔宇的门，告诉她想一个人出去走走，黄翔宇没有执意陪她，告诉她正好找子文有点事。子玉顺着宾馆外面的河岸慢慢走着，两岸还是这座城市绿化最好的地方，河堤仍是城里人消遣的地方，带孩子遛湾的、晨练的、跑步的、匆匆赶路的、坐在树下条凳淡心的。她慢慢与这些人擦肩而过，他们互不关心，互不打扰，正如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在国外这三年，她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如今回来了，在这个城市里她仍是孤独的，比从前更觉孤独。这世界上真正爱她，关心她的人只有哥哥，这三年来，黄翔宇对她的关爱并不比哥哥少，可她却一直在逃避，在躲闪。前晚舞台上跳动的小丑还在脑子里跳着，那些滑稽的动作在她脑子里挖翻着记忆，那些她只遗忘了几天的记忆。头有些痛，刚刚翔宇强迫她吞下去的半片吐司像在胃里燃烧，灼得胃生疼，她蜷着坐在黄葛树下的木条凳上，等那阵灼痛过去。条凳上还坐着一对老年夫妻，妻子头发灰白，丈夫头发已所剩无几，两人喃喃而语说着家常，丈夫一直轻轻的揉着妻子已皱褶枯黄的手。一只白鹭划着水面飞过来，停在河堤路灯上，妻子高兴指给老头看。子玉看着那只白鹭，觉得自己真像那只孤零零停在灯上的白鹭，眼睛潮湿了，她起身走开，把往上浮的悲痛带走。
推开快餐店门，要了杯热咖啡坐到玻璃窗前，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三年前，她也是这样坐在这里等着他，他来了，告诉她：“子玉，我倦了，你恨我吧。”她还记得他的样子，头发乱糟糟，脖子里还有几道血痕，满脸倦意，縁色的外套几处污渍，双手放在桌上使劲的搓着，他的眼睛一直都低沉着，从进来到离开他没有抬起头来看看她。她没有流泪，尽管心像被钝刀割裂，她只静静地听着，始终没有说一句话，那天的天是少有的如洗过般的蓝，天上飘着几处薄薄的轻云，阳光无遮无挡的烤着城市，沥青路面被烤软了，街上稀稀拉拉的人被烤烦了，被堵在路上的汽车被烤得叫着，子玉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天，眼睛盯着对面的剧院，她是怎么走回哥哥家，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自己的世界崩塌了，她期待的奇迹不会出现了，他最终还是选择抛弃她，只是因为他倦了，他倦了。她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他倦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间，任哥哥拍门，心里只有那一句他倦了。他就一句倦了，就把她隔离于他的世界，从此她的世界再也没有他了，她对他只是个陌生人，不，连陌生人都不如的人，她想哭，可眼泪怎么也流不下来，她在房里坐了一夜，看着天变黑，再看着天发亮。
她还记得第二天给他打过电话，他不再接了，无奈就给她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在老地方等他。她等了多久他才来呢？像是一万年，一辈子，他来了，却仍只说他倦了，他没法抛下生病的妻子，妻子是因为他出轨才疯的，他是个罪人，对不起妻子也对不起她，他不停的说着对不起，说他太累，说他太倦。子玉看着捶着头的他心灰意冷，在他心里自己算什么呢？是个可抛可弃的人吗？为什么？她只对他说了句你会后悔的，便跳下去了。她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叫着她的名字，她多高兴，自己死了，再没人能取代她的位置了。可当她睁开眼睛却看到白白的天花板，哥哥在不停的叫着她的名字。她怎么能忘记哥哥呢，她不在了，哥哥怎么办呢？她知道哥哥为了她吃的苦，她为了哥哥也该活着啊！眼泪打湿了渗着血的纱布，她连死都由不得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