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爱随风去（6）

柳如雪笑着从梦中醒来，一看时间已经临近七点了，她翻身而起，立马忙碌起来。只用了短短五分钟，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从头整到了脚，还特地武装起了她添置的秘密武器——耳环。

耳环像两颗蓝色的星星，深邃晶莹，自然地贴在两个小巧的耳垂上，是那样的浑然天成，好像它本来就是耳朵的一部分，而不是贴上去的。

柳如雪本来就天生丽质，长得清秀脱俗，跟一小仙女似的，现在略加点缀，更是如锦上添花，平添一股高雅的气质。她冲镜子里的自己微笑了一下，镜子里的她也冲她微笑了一下，着实有些迷人，真是多笑一分太过，少笑一分则不足，她几乎以为是天女下凡，差点栽到在对方的连衣裙下。她上下左右地审视一番，实在挑不出一丝毛病了，她才冲镜子手臂一挥，兴奋地“耶”了一声，夺门而出。

柳如雪今天心情特好，觉得阳光比往日灿烂了许多，空气像经筛网过滤过似的，清新无比，沁入心脾，脚步也像灌了风一样轻快。她一边走，一边情不自禁地唱起了《还珠格格》里的插曲：“今天的天气真正好，处处好风光，好风光。蝴蝶忙呀蜜蜂也忙......”

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高贵的格格，或者比格格还格格。她相信凭自己这可人的形象一定能征服每一个观众，包括那可望不可即的白马王子——陆欣。

柳入雪刚走进校门，预备铃就热情地迎接着她。她急匆匆地跑到二楼放下书包，随着人流向操场走去。全校学生集合完毕，每个星期一例行的周会就开始了。

首先是进行升旗仪式，接着是值周教师和学校领导依次在国旗下讲话，讲话的内容仍是老调重谈：公布一下上周各班出勤、纪律、卫生的评比情况，指出一些不良现象，比如随手乱丢垃圾，出口“成脏”，以攻击彼此的妈为乐趣之类。柳如雪心不在焉地听着，只盼着快点结束，好去找吴梦她们交流有关耳环的心得。

最后校长说：“上周我说了在这个星期要进行仪表检查，现在就一个班一个班地从舞台左边上来，从右边下去，每个班的班长带上纸笔，站到前面的跑道上，按照学校规定扣分。”

学生一个接一个地走过舞台，展示着自己的风采。其中有几个额发过眼，耳发盖耳，衣服脏了翻过来再穿的男生获得了校长单独评价的殊荣：

“说你们是歌星刘欢呢，好像少了一副天生的好嗓子;说你们是艺术家呢，又好像少了一点气质;说你们是女生呢，性别又好像不对......”

校长的精彩评说得到了全体学生的肯定，还引来了不少幸灾乐祸的嘲笑声。真是人有各不同，在这几位引领文化潮流的前卫者中，有两人面现羞涩之色，匆匆下台去了，剩下几位却有当年英勇无畏的革命者之遗风，弯腰笑对千夫指，昂首走下舞台去。

当吴梦、林小霞、林子走到舞台中间时故意停下来，各自摆了一个姿势曼妙的pose。柳如雪这次是有备而来，绝对自信地紧跟其后也摆了一个pose，身子斜对观众，左腿直立，右膝微曲，右跟提起，左手支在腰上，下巴微扬，一副迷死人不填命的表情。

对于一个乡镇中学来说，这四个人往台上一站，不啻是中国历史上的四大美女再世，让三年纪二班的队伍停顿下来。

所有学生的目光“唰”的一下集中到舞台中央，男生全都是一副猫见着鱼腥似的表情，眼睛贼亮贼亮的;女生则有的眼中充满羡慕，有的眼中充满妒忌，有的眼中充满赞美。

校长站在舞台的旁边，还以为自己成了万众注目的对象，不断地向学生颔首微笑。但他随即发觉焦点不是自己，而在舞台中央，他循着学生的目光转头一看，才发现是四个黄毛丫头抢了自己的风头。

趁他回头的间隙，有几声口哨腾空而起。他的老脸再也挂不住了，阴沉沉到叫住了刚想抽身而去的四人。柳如雪这时心里后悔死了，暗暗责怪自己在得意忘形之下永远地失去了逃离的时机。

校长指着她们说：“像这种到了初三还不安心学习，成天只是讲吃讲穿，想着怎样打扮得漂亮点的同学，成绩一定不会——有很大的进步!”

他本来想说成绩一定不会好，却陡然看见柳如雪也在其列，不得不临时中途改口。好在他经常登台讲话，功力非比寻常，及时补漏，这句话竟然被他说得一气呵成，天衣无缝，未酿成大错。否则说出口的话就是吐出去的口水，要去舔回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最后校长只好草草收场，劝勉了几句，分数照扣。尽管这样，她们还是觉得无地自容，心发慌，脸发烫，狼狈地回到列队的位置上。偷眼一瞄陆欣，那张总是阳光灿烂的脸这时已是阴云密布。

她们知道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在等着自己，心情不由更加沉重起来。这次弄美不成，反把丑丢，这是她们所始料未及的。她们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乐极生悲，但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她们作好了心理准备，随时静候那猛烈的暴风雨的到来。

果然不出所料，回到教室屁股还没坐热，猫妖郭泽明就挂着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容对她们说：“四位大美女，陆老师有请!”

她们也顾不得和猫妖计较，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你拉我推地来到办公室门口。在门外忸怩了半天，终于还是在吴梦的带领下站到了陆欣的面前。

“要我说你们什么好呢?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竟然......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念在你们一贯表现良好，今天是初犯，我就不深说你们了。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陆欣张口就耐着性子数落了她们一通，接着又语重心长地说：“现在你们应该把全部心思放在学习上，去跑好最后的冲刺。我愿意看到你们能用自己的行动抹去今天为班级添上的这个污点。下去吧。”

虽然陆欣自认为语气已经够轻的了，但对从未受过重话的她们来说，已有无法承受之重的感受。其实认真来说，这也不算什么打击，反正就是觉得心里难受。

要是在平时，她们早就在陆帅哥面前撒娇放泼，因为她们深谙撒娇是女生的权力，陆帅哥也不会拿她们怎么样，最多只会逗她们说，再不走看我不打你们的屁股，她们就借机开溜。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们实在找不出撒娇的理由，而不明不白的泪水却不请自到，不约而同地从四人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柳如雪就更觉得冤死了，心说我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冤家”才去冒险买了耳环，本想这样可以安枕无忧，却想不到反而弄巧成拙。但是你也不应该骂我呀!

可这“天机”柳如雪又怎么敢对陆欣泄露只字片语呢?只好遗憾地让它们霉烂在深深的心底，还要加一张盖子，要是一不小心冒出来被陆欣知道了，又会给扣一顶“早恋”的帽子，也许和他连朋友也没得做了，那就更没有翻身之日了。

走出了办公室的门，她们急忙擦去泪水，用双手按摩了一下面颊，互相抿嘴强颜一笑，硬生生把眼泪和委屈憋回到肚子里，低着头回到教室里。看着她们四人的表情，就知道这次肯定受挫不小。

平时她们就是三年级二班的宠儿，陆欣的“娇子”。她们当然自有其成功的资本：女人一般很难做到美貌与智慧并重，而柳如雪就是这样一个特例;吴梦身为“豹子头”，威镇一方，是陆欣的左膀右臂;林小霞和林子虽然在学习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在唱歌跳舞方面却极有天赋，绝对能为班级争光。

她们养尊处优久了，难免有点骄横跋扈。男生们根本不敢轻撄其锋，避之犹恐不及。

今日四大美女一齐伤心落泪，犹如六月飞雪，堪称一大奇观。男生们皆含笑不语，眼中明显有一种隔岸观火的味道。别人没有落井下石，柳如雪她们也不好发作。

龙俊平时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今天难得清醒。他看看四人楚楚可怜的模样，油然而生一股同情之心，于是慢条斯理对她们说：“你们本来就是四大美女，还去戴啥子耳环嘛!你们这不是故意去触陆欣的霉头吗?真是自讨苦吃!”她们四人都不置可否。

龙俊看了一会小说，偶然想起一句名言，便忍不住说：“所以说女人是一种爱好虚荣的动物!”

这句话要在平常说也没什么，可是四大美女正窝着一肚子窝囊气无处撒，龙俊这句无心之言便像一根棍子捅在马蜂窝上，顿时引火烧身，成了一个众矢之的的“出气筒”。

“什么?女人是一种爱好虚荣的动物?你妈是不是女人?那你妈也爱虚荣!”林小霞虽然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但龙俊一时间哪反应得过来，而且形势也不容他反应，狠狠的打击就接踵而来。

“你是你妈生的，有其母必有其子，你一样爱虚荣!”

“我......我......”龙俊想据理力争。

“你不爱虚荣，你要穿衣服?噢。不，要穿好衣服?你为什么不穿补丁重补丁的衣服?去和乞丐媲美?”

“我......你们真是......”龙俊费尽千辛万苦，也只有这几个字成功突破了封锁线，最后他干脆放弃了无谓的抵抗。

众女生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对龙俊狂轰乱炸不已，炸得他体无完肤，痛苦万分。他反驳的话从肚子到口腔不断地挣扎突围，几欲出笼，无奈众女生火力太猛，出师未捷身先死，全都成了无名英雄。

龙俊终于领悟到什么叫做众怒难犯和雌老虎的深刻含义，他后悔不听古人的教诲：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如果知道是谁创造了这句话，他一定管他叫祖师爷。

他觉得自己太不值了，连一只螳螂都不如，雄螳螂在完成交配过后就会被新娘无情地吃掉，可是毕竟经历了一夕风流，死于牡丹花下。可自己为什么呢?世上没有后悔药卖的，龙俊只好咽下自己酿造的苦果，以无声对有声，用沉默来进行对抗。

猫妖郭泽明看不过意，立刻用他独特的妖语替龙俊还击：“呜哩哇啦，呜哩哇啦......”女生们虽然牙尖嘴利，竟也无法啃动分毫。她们的一轮强攻好像碰到一道铜墙铁壁，悉被反弹而回。

第一高手付娟眼看女生处于下风，急忙运足功力，绝招脱口而出：“猫妖，你要死——”其声穿金裂石，直插云霄，锐不可挡。郭泽明还想做垂死挣扎，无奈有些力不从心，只好悻悻作罢。

“stop!”突然校草钟灵站了起来，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出声喝住了大家，其声不高，但沉郁有力，混乱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众女生都明白钟灵要是横行起来可就有点霸道了，就是那些已毕业的“大哥”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己方虽然都巧舌如簧，但要以克刚，和钟灵的大拳头抗衡，估计也不太现实。于是就卖个顺水人情，顺着台阶主动走下来了。

钟灵又接着说：“你们也不要太过分了，一个班的，这又何必嘛!”同学们一个一个地散去，龙俊坐在座位上生闷气，幸好没吐血而亡，否则那些女生就会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了。后来，他干脆伏在桌上，独自在梦中慢慢品尝痛苦去了。

上课铃响过，陆欣满面春风地走进教室，目光一扫，不由有些诧异地问：“哦!龙俊同学怎么上午就开始做白日梦了?”

李玉凤接口道：“刚才他被女生骂得狗血喷头，无脸见人了!”这话引来不少的窃笑声。

“俗话说：好男不与女斗。你何必和女生一般见识呢?你和女生吵架，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陆欣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当然，这并不是说女生就可以骂人，我认为女生还是要文雅点，才会具有东方的典型美，才会逗人爱。”他说完之后，不再理会龙俊，就开始上课了。

龙俊下了课郁郁不乐地去厕所小便，发现陆欣已早一步来到，两人都默不作声地进行着各自的活动。龙俊陡闻一声不太响的屁声，他左右一看，除了陆欣并无二人，他不由有些想笑。

也许是神经得到了放松，笑声未起，他却放出了一个更响的屁。陆欣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在女生面前败北，有点不服气，跑到我面前找胜场来了?你还真是继承了阿Q精神的精髓!”

龙俊忙尴尬地表白：“老师，你千万别误会，放屁乃正常的生理现象，我绝无和你争胜之意!”

回到教室，龙俊看见班上的“四大金刚”正在讨论网上的游戏，他也是个爱好者，自然地加入了他们的圈子。他们热烈地讨论了十多分钟，龙俊觉得气儿顺了不少，不由豪气干云地对钟灵说：“大哥，谢谢你刚才为我解围，今天中午我请你去馆子里撮一顿!”

他又转头对其他三人说：“你们三人也一块去!”张永祥、吕亮、李大伟忙假意推辞了一会，最后由钟灵一锤定音：“既然龙俊这么耿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下次我们再请他!”

上午第四节课是体育课，老师宣布下课时，距放学铃响还有五分钟，龙俊他们五人就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摸摸地溜出校们，来到了一个距离学校稍远的馆子。

龙俊切了半斤凉菜，炒了一个荤菜，一个素菜，还一人舀了一两白干，大家就兴高采烈地吃喝起来。他们这一提前出校门虽说打了一顿“牙祭”，但是却错过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三年级三班有一个叫孟文的学生，大约是年代太过久远的关系，他一点也没继承到孟子老祖宗的优良传统，每到上午第四节课他就觉得辛苦万分。肚子不断地闹意见，时间又故意和他作对走得很慢，刚上课他就盼着下课，一支小小的笔对他来说也成了负担，于是干脆连笔也不动，就像庙里的和尚等着钟响，好到校门对面的一家馆子去吃一元一份的中饭——一碗饭外加几丝小菜。

本来现在学校提倡的是“安全第一，学习第二”，其实这提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学生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学习呢?

所以学校为了安全着想，就连危险系数稍高的体育项目都取消了，反正中国人现在已经丢掉“东亚病夫”的帽子，少训练一些也无所谓，还三令五申学生不准到校门外就餐。可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决心，只要跑出了校门，他的心情就会变得豁然开朗。

就在龙俊他们出校门后不久，孟文就在教室里开始列行一分钟倒计时的仪式：“六十、五十九......三、二、一”在放学铃响的同时他就精神抖擞地冲出了教室，顺着校门外的斜坡加速飞向对面的馆子。

校门外是一个“丁”字路口，在和321国道相连的竖钩的首端旁边还有农民建的一间小屋，有点阻挡视线，可这些全然不放在孟文的眼里。他如入无人之境，刚飞到国道上，就和一辆顺坡而下的小轿车亲了个正着。

小轿车惊叫着滑行了十多米才刹了下来，孟文被车身反弹而回。他的决心确实大，竟然把轿车侧面撞得像一个火山坑。轿车就像一个美丽的少妇被毁了容，惨不忍睹，也只好自认倒霉，谁叫她碰上了一个为了吃饭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坚强人物呢?

老师在得到学生报告后，立即手忙脚乱地和司机一起将孟文送到县人民医院。学校立马召开了全校大会，再次重申学生不准到校外就餐，要以孟文同学为戒，牢记这血的教训，珍爱生命。

可是奇迹往往在不可能的时候发生，后来的结局让全校师生都大吃一惊：孟文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只用去了两千多元药费就病愈出院。

在和轿车的较量中能全身而退的人的确为数不多，他一时在全校成为了传奇人物。大家见了面总免不了夸赞他：“孟文，佩服，你创造了一个人定胜车的奇迹!”

陆欣对这件事的看法可没这么乐观，在又一个星期一的班会上，他又进行了“珍爱生命”的专题演讲：“三班的孟文事件只能说是必然之中的偶然，不幸之中的大幸。我们千万不可存侥幸心理，对这个问题麻痹大意，掉以轻心。如果下次你碰上，轿车用嘴或者四肢来亲热你，你能确保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躯?”

这个问题顿时把大家问得哑口无言，任谁也自认无此修为。最后的结论就是无条件执行学校的决议——不得到校外就餐。

等到学生们发了一通议论后，陆欣又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学生的命就是比我们老师的命值钱!”为了让大家心服口服，还举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列子。

“在上期与我校比邻的T中学的兰老师半夜值班，为了抓小偷，竟被刺两刀，其中有一刀刺断了大腿神经，后来到华西医院也未能续弦，现在只好一颠一颠地走路，评了个六级伤残。他正在请我校做兼职律师的钟老师为他打官司。由于小偷家里很穷，又是个未成年的失学学生，家长也无力管教，至今追偿未果，说具体点就是一分钱也没得到赔偿。

兰老师真是流血又流泪，可诺大的教育部门又有谁站出来承担这一切呢?电视里经常呼吁不要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可这只是一句空话，就像中国历次的政治口号一样，只是喊喊就完事，从未落到实处。

作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所从事的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难道真的就只为了照亮别人，像蜡烛一样地燃烧自己?

就像臧克家写的‘有的人死了，是为了别人更好的活着’，那也算是死得其所，重于泰山，可兰老师的牺牲有何价值呢?难道我们教师做物质的贫困者还不够，还要做精神的乞丐?甚至连肉体也要倍受摧残?这实在是我们全体教师的悲哀!”

做了这一通激情澎湃的演说后，陆欣有些疲惫，眼神变得暗淡起来，慢慢转身望向窗外。几棵小树正在随风逐流，无助地摇头，学生们也静默着，对老师又多了一分理解。柳如雪却有点黯然神伤的感觉，心有一丝的隐隐作痛。

班会过后，全班学生都不出去吃饭了，可到了第二个星期，钟灵等几个男生又故态复萌，恶习如春风吹又生的野草破土而出，一如往常了。

柳如雪看了有些替陆欣着急，悄悄找到吴梦商量，最后还是决定去和陆大帅哥共谋大计，这样既为班集体出了力，又加深了陆欣的印象，可以收到一箭双雕之效，她们又何乐而不为呢?商量停当，她们就喜滋滋地向陆欣的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