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背上的老妹子(4)

快到正月十五了。

隔壁小伙伴都有了自己的灯笼。梅梅“市”里的八姥姥送她一盏绣球灯笼。据说，是她七大姨找门路才得到的。

“我七大姨呀！”梅梅骄傲地说，“她在卫里的手表场上班。你见过手表吗？”

我没有见过手表，我家只有一个小闹表。这小闹表只有拳头大，淡绿色，表里藏着一只小猫头鹰。它的小脑袋，精致玲珑，神奇的是，这小脑袋会动！一伸一缩，到了整点，这猫头鹰就左右摇摆，仿佛有了生命。

“我没有见过手表。”我老实说，“可我见过隔壁叔叔戴的手表带！”

梅梅嘻嘻哈哈笑起来了，她撇撇嘴角，说，隔壁叔叔是“瞎惊”“穷显摆”。

梅梅的灯笼，可以自由折叠。合在一起，是个半圆。打开了，就是一个大圆球。这圆球拥有七种颜色，灯里点燃蜡烛，烛光就成了七色。赤橙黄绿青蓝紫，这肩并着肩的彩虹，柔和温暖，映在雪地上，看得人心里热烘烘的。

我没有灯笼。家里日子这么紧，哪里有余钱买这个呢？

马上要正月十五了。大家都拿出灯笼来。各种各样的灯笼，多姿多彩。大家都举得高高的，热情邀请我出去“逛灯”。

男孩子们，他们都有一个破茶缸。把一块短蜡烛沾在茶缸里，就可以玩一个晚上。

三哥拔来向日葵杆儿，捆成一大把，缠上破棉絮，浇上汽油，就做成了一个大火把。这火把燃烧起来了，三哥举着它，跑得风一样快。他驼着火把，炯炯的火光下，三哥意气风发。

但我一个女孩子，还是想要一盏小巧的灯笼。

门开了，二哥捏着一沓彩纸，走了进来。

他要给我做一个彩灯！

我欢天喜地地跟在他身后，看他怎么扎个灯笼。

“小胖子。”二哥说，“我们扎个十公分的灯笼吧？”

“十公分太小了。”我说。

“十五公分吧？”二哥说。

“还是太小了。”我捉住二哥的手，“我想要个大灯笼！”

“小胖子！”二哥说，“灯笼太大了，就不好看了。”

“好吧。”我说，“二十公分吧。”

我认得数字，盯着二哥的米尺，恐怕他偷工减料。

二哥仔细裁纸，又折好铁丝，他把铁丝连起来，沾上了彩纸。灯笼很快成型了。薄如蝉翼得彩纸，挺透精神。二哥取个高粱杆儿，在蜡烛上加热，轻轻一挝，就做成个灯心托。

然后，我们一起卷彩纸穗头，小心翼翼地贴在灯笼上。

灯笼终于做成了，二哥把它递给我，我个子还不是太高，这灯笼几乎我一半高大。我费力托起来，高高举着，围着屋子转了好几个圈圈，看那灯穗飘飘悠悠，心里特别高兴。

夜晚终于来了，雾霭越发浓重，远天清薄，星子闪烁。神秘的穹庐，笼盖四野。

破烂的小村子，隐入黑暗中。泼天盖地得积雪，一堆一堆儿，树梢的银装素裹，呼啦啦掉落一片，抖进树底的孩子脖子里。

欢笑声多了，脚步声响了，一群一群孩子们，在羊肠路上奔波。星星点点的灯笼，高里来，低里去，如同海浪，一波接着一波。

我匆忙点上蜡烛，费劲提起灯笼，冲出茅屋，打着出溜，向人群奔去。

迎面一片灯光，雪地无数脚印。我睁大眼睛，拼命呼喊，孩子们扭过来，巴巴看着我。

风迎面扑来，与我热情的脸颊碰撞。我抹一把寒风，又举起灯笼，这灯笼实在重，压得我小手发麻。

她也实在大了，我看雪地倒影，这灯笼笼罩在我的身上，压得我摇摇摆摆。

风越发大了，对面的灯笼，随着风晃晃荡荡，灯烛飘摇，碎得如同远天流星。

风打个转，顺着地面爬上来了，他们爬进我的灯笼里，调皮地吹口气，只听得“噗嗤”一声，这房子大灯笼，就灭了火。

人们笑起来了，他们挥舞手里的灯笼。这通天的火星，随着孩子们的欢笑，远去了。

我手里提留着灯笼，垂下肩膀，又把它举起来，终于发现，它太大了。

它垂头丧气地悬在我手里，伶?的小蜡烛，孤单地看着我。

风不知疲倦地吹荡，从我的脚底蔓延上来，落进灯笼里，推动小蜡烛，雪地的瘦弱的浅影，说不得寂静无声。

二哥从身后走出，他手里举一只蜡烛，这蜡烛微小的光，橘红烛心，淡红光晕。二哥举这蜡烛，缓缓靠近我。他弯腰，审视灯笼，把手里的彩纸，贴在灯笼的大嘴巴上，他细细地贴彩纸，慢慢缩小灯笼的大风口，然后，他点燃灯笼的小蜡烛。

这烛光，微弱地跳动，慢慢氤氲，变得茁壮，哧溜一声，快乐得跳动着，欢快地舞蹈，又扬起火苗，我看着这健康的火，手心温热，只觉得这冰天雪地，慢慢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