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背上的老妹子(1)

母亲起床了，她把我的背带裤掖在炕头，大炕烧得火热，我穿衣服的时候，棉裤不会冻到我了。

天气很冷，我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哥哥姐姐都不在身边，他们去扫雪了。

一天一夜的大雪啊。

我把脑袋探出被窝。窗外，雪光茵得通亮，侧耳倾听，听得槐树上的雪，噗酥酥掉落。

狭窄的外屋，白雾朦胧，热乎乎的水汽扑过来了。温暖的触觉，引得我打个大喷嚏。

妈妈撩开棉帘，她笑眯眯地低头看着我，我翘起头来，母亲紫红的面膛，温和慈祥。

“我不要起床！”我说，“妈妈，早饭吃什么好东西？”

妈妈笑起来了，她扭过头，又伸手给我，粗大的骨节张开，这大手里，摩挲着一个小小的红薯。

我欢呼一声，接过它，她的温热烫了我的手心，我哪里顾得了？

我在被窝里拱起屁股，妈妈递张纸给我，我咬口红薯，又用小手指捻起碎屑，沾进嘴巴里，歪着脑袋，冲妈妈笑了起来。

雪越发大了。

我扑到窗户边，拽下窗帘，抻长脖子，又冷得缩紧肩膀子。

鹅毛大雪，飘飘荡荡。天空灰蒙蒙，无数银条掉落下来，亮晶晶地分散，各奔东西。

哥哥们在扫雪。他们穿着单薄，弯着腰，棉鞋踏进深雪里。

大哥撩起雪，把雪堆扬到身后，二哥跳起来了，大哥的一铲雪，都扔到了三哥脚上。

雪堆碎开了，跟天上的雪花交融，一时间，我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大地。

哥哥们笑了起来，夹杂父亲半真半假的喝骂，然后，妈妈敲着破旧的门框，我知道，要吃饭了。

我把自己塞进背带裤，拽着短短的裤带，勉强结个蝴蝶，我长得太快了。妈妈总要拆开我的棉衣，接一块贴边。

哥哥们冲进来，极快地占据炕桌。姐姐端上来蒸红薯，又端上来一大盆玉米粥。最后，妈妈把一碗蒸虾酱托到桌子中央，我拔着头看，终于满意地发现，灰白虾酱上的半个咸鸭蛋。这是爸爸的福利，不过，蛋黄都进了我的肚子。

吃过饭，我站在炕边，踮起脚丫子，准备跳下去，三哥蹲在炕下，挺起阔背，稳稳地接住了老妹子。

我在哥哥姐姐的背上长大。

乡村的孩子们，一拉串儿的长，大的背大小的，小的拉扯大的。

“一串小鹌鹑儿。”妈妈说，“稀里糊涂就长大了。谁知道哪个扑进哪个草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