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背上的老妹子(3):摞榆钱儿
妈妈不在家的时候,爸爸亲自做饭。他只会攥“棒子面嘎嘎儿”。他的手那么大,团一块棒子面,“噗嗤”就攥个大嘎嘎儿。这丑陋得黄色嘎嘎儿,扔到大锅里,咕嘟咕嘟煮几个开,就算熟饭了。
这怎么吃啊?爸爸做的嘎嘎汤,哪里比得妈妈做的嘎嘎汤呢?
可不吃这个,只有饿着了。
我饿极了,就抓茬儿哭,哥哥姐姐都躲开我,他们怵头老妹子“撒泼”得真功夫。
我一个人,进来出去的哭,哭累了,饿得更狠,又委屈起来,接着哭。
二哥回家了,他已经是个翩翩少年,在外地读书。我最崇拜二哥了。他的衣服整洁干净,他说话慢条斯理,最重要的是,二哥很喜欢老妹子。
这时候,是仲春,春天的气息浓烈而浪漫。天微蓝,地湿润,空气清新甜蜜。百花盛开,芳草萋萋。
我四脚朝天,躺在院子正中,歪脸看看小屋子,姐姐拿着钩针钩一件衣服,雪白的线耍了魔术。我看得着迷,突然肚子咕噜咕噜,心一狠,又朝天哭了起来。
二哥蹲下来,说,树上的榆钱儿正当时,好多小孩子都躺在树杈上吃。
我一骨碌爬起来,兴高采烈地跟着二哥跑了。
春天啦!春天啦!春天啦!
我跟在二哥身后,晃悠着两个羊角辫儿,提起一只脚,蹦蹦跳跳。
吹面的风,温柔舒适,她扬起柳条儿,又追赶燕子,那紫燕高飞,又摹地低去。一对春燕,对脸翩跹,像那对粉蝶一样,转眼飞逝了。
二哥牵着我,我仰脸看着他。这少年英俊爽朗,儒雅随和。他低头看我,满眼的欢笑,看得我心里高兴起来了。
乡村的路,长长弯弯,通天的土壁,锗黄皴墨,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树木,依着土壤,绵亘离奇。
二哥爬到榆钱儿树上,他折下树枝,扔了下来。
我拾起树枝,这枝上,累累的榆钱儿。碧绿的果实,厚实饱满,凝着蜜露,颤颤巍巍地抖动。
这样美味儿,是春天的馈赠。我急忙忙吃着,慌里慌张地吞咽,只觉得从口腔到肠胃,都浸在春意中。
“少吃一点啊,小胖子。”二哥说,“给哥哥留一把啊!”
“知道!知道!”我说,“我都资道!”
可我的嘴巴不知道,我摞下榆钱儿,添满嘴巴,骨动腮帮子,只觉得胃口大开,心情大好。
老妹子脖子挂着书包,书包里只剩了榆钱儿的根蒂。这些根蒂,碎碎的蕊头,积聚在一起,堆叠成一朵一朵的梅花。
二哥跳下来,翻开书包,他大声笑了出来。
“小胖子,你吃这么多,不怕肚子长虫子么?”
老妹子向来不怕肚子长虫子。吃多了嘎啦,要长虫子,吃多了甘蔗,更要长虫子。
这吃多了榆钱,肚子顶多存几个钱钱,能有什么虫子?
去年,我去看二哥。他送我出来,二哥的楼旁,长满了李子树。我执意站在树下,要二哥上树摘几个李子给我。
“小胖子。”二哥说,“这李子吃不得的。又酸又涩。你要想吃,我去买西李给你。”
我不要西李,只要这棵树上的李子。
二哥摇摇头,弓起腰,爬上树,摘几个李子。
“我爬高些。”他说,“那里有几个大李子!看样子都红了,也许甜些吧?”
我站在树下,又高昂着头,看自己的哥哥。
摞榆钱的时候,老妹子只有五岁,二哥十五岁。
如今,老妹子依然是老妹子,不过,我们都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