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印象之一：羊骨头汤

儿时的“吃”，虽没有如今丰富多彩，却比现在有趣味的多，主要是那时物资特别是食品非常缺乏，不像现在物资食品太丰富了，一切都是那么容易吃到，甚至是好吃的东西太多而无法决定吃什么了，所以，三十多年前的那时能吃到带肉的东西是很稀少的，真是过年般的感觉了，那种感觉和记忆真是刻“骨”铭心了。我在外婆家隔三差五地吃水煮羊骨头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四十多年前的一九七四年，我因故转学在外婆所在的小镇的小学借读。舅舅和舅妈才结婚不久，但是，舅舅让我感到很神秘，很少见到他的身影，一般总是昼伏夜出，来去匆匆。每次见到他总是同一个情景：总是下午的某个时刻，一手抓着一副完整的羊骨架（堪称一副完美的羊骨骼标本），一手提着一把剁骨刀，快速地闪进外婆家的厨房，将羊骨架放到案板上挥刀三下五除二地将之支解后，简单的一句：洗洗炖了！

然后就走了，等到下回再看见他时又是重复这个情景。我那时对舅舅很神秘很“特务”行径的兴趣甚至超过了对羊骨头的兴趣，就总是问外婆舅舅每天都在干啥？羊骨头是从哪弄的？外婆也总是一脸严肃同样很神秘地警告我：别乱打听，也别在外面乱说！在我当时七八岁的年龄里我知道这事一定很严肃很“政治”，所以也就乖乖地不打听不乱说了。后来外婆还是给我“乱说”了其中的“秘密”。

舅舅是一个有个性和脾气的人，很聪明也很义气。什么事只要他喜欢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做，而且从不拜师请教他人，他只要对某事感兴趣了，就在一边看，然后就自己琢磨，一般很快就入门变内行了。但就是不爱上学读书，只上了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了，这不是贫困的过错，而是他主观厌学的原因。所以，舅舅可以说是一个“高智商低文化”的人。

他讨厌说要有什么职业，他就欣赏有谋生的手段和技能。所以，他的一生所从事过或经历过的职业或谋生的手段和技能很多，没有一个是“从一而终”的，一直在变，直到现在不为生存担忧进入老年才罢。他干过铁路养路工，按现在的说法是国企正式职工，但他嫌那几十块钱的工资“不抵两壶醋钱”而且受约束被人管，就在某一天的某一刻卷起铺盖卷招呼都不打就回家不干了。

后来在搬运公司扛“大个”干过装卸；养驴套板车拉过河沙；打过铁；杀过猪；宰过羊；干过贩运倒卖；开过餐馆下过厨……他曾说过只要好赚钱干什么都行，这一切在他眼里没有贵贱之分，只有有无本事或本事好坏之分，这一点我现在倒是很佩服舅舅的。

外婆说舅舅结婚了，表妹又出生了，以前的行当收入供几个人生活，再加上舅舅讲义气，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多，自己又大手大脚花消大了，钱不够用了。现在就从几十公里外的山里买羊回来杀了买后赚些钱维持生活。但我仍奇怪，我从没见过舅舅杀过羊啊。外婆一听就一脸愤慨加自豪地说：“这有什么？你舅舅十四岁读小学四年级时就逃学到镇里给食品站里杀猪，杀一头猪包括开膛破肚到分解五毛钱，就这他一天还弄个七八上十块钱啊，就为这他连学都不上了！”乖乖，一个十四岁读小学四年级的孩子一天能赚个七八上十块钱，真是了不起，舅舅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外婆接着说，舅舅每次下午出门进山买羊，晚上连夜将羊弄回来，第二天上午在家里把羊杀了后，外婆就搬个椅子在舅舅家门口坐着，一会就有熟悉“内幕”的人，找上门来借故寒暄，随后就把一团被报纸裹得严丝密缝的“东西”夹在胳肢窝里离开。因为当时对舅舅的这种“投机倒把”行为是严加打击的，所以，整个交易过程就像搞地下工作或搞特务一样神秘了。当然，这个过程我是不知道的，我就感觉到这个过程的结果是又有羊骨头吃了。

炖羊骨头每次都是外公一手操办的，其实很简单，骨头洗净后放入沙锅，放上姜块，加上盐，加水至沙锅口沿下一点，将沙锅放到煤炉上慢慢炖就行了。外公说就只盐，姜，水，这汤就叫“三味汤”！一般是晚饭后开始炖，半夜里就好了，我总是在晚饭后出去和小伙伴们玩耍，隔一阵就回家问外公外婆羊骨头好了没，外公外婆总是说早着呢，玩去吧！这样反复几次后，玩困了就先睡下了。外公外婆总是在我睡的迷迷糊糊是将我喊醒，我一睁眼就闻到了满屋的香气，睡意立刻全无。

这时外婆总是把一个大汤盆端到桌上，里面放着几大块挂满肉的羊骨头，一汤盆乳白色跟牛奶一样浓郁的汤。我总是毫不客气地用手直接抓着骨头一顿狂啃，然后，又一边吹气一边捧着汤盆一顿狂喝，那个香啊，那个美啊，每每想来都会“口水飞流三千尺”啊，这四十多年来，为这流下的口水估计要论公斤计了。

从此之后的这四十多年里，虽有过啃羊骨头喝羊骨头汤的经历，却再也没有过那种沉淀在记忆深处的滋味了。我想这除了现在物资食品丰富，生活水平提高的因素外，那种在羊骨头以外的环境氛围和亲情爱意以及在那个特定的时代背景里维系在一种食物上的精神聚餐，现在是无法克隆和复制的，所以，那种印象在怀念中犹为深刻而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