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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汉荣散文,让心灵回归到纯和中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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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汉荣先生的文章总是能给我们带来惊艳,在他创作的散文中,总是能看到一幅远离嘈杂都市的宁静,一份属于内心情绪的淡漠。

李汉荣散文,让心灵回归到纯和中去(二)

他的文字如玉盘珍珠滴滴落盘,在阅读者的心里荡起涟漪。阅读他的文字,总能给烦躁的内心寻到一处安静的角落,远离尘啸,走进一片悠远的仙境。

感受那最初的声音,琴心入耳,让我们的眼睛散发出晶莹的光芒。

——题记

1、《孤独与创造》

我常常想远古先民是多么孤独。万古长夜里刚刚睁开的一群眼睛,看天,天上也挂满茫然的眼睛,那无数眼睛悬在虚无中,更是茫然复茫然;看地,地上奔突游走着禽兽的眼睛,眼睛里尽是忧郁和惊恐;看水,水浩浩荡荡流着,却不知道流哪里去了;看山,顽固狰狞的石头抱成一团,似乎扛着、高举着什么,而头顶,终归是那云聚云散的,不知是什么意思的天空。

先民们,可以说除了孤独和恐惧,就剩下了死亡。没有文化解释天地为何物,人为何物,死为何物。孤独,孤独,孤独,这就是先民们的根本生存处境和内心经验。

于是,人群中一些聪明者、通灵者开始说些有意思的,能化解孤独的苦闷的话了。

他们说:天上有大神,于是,天上的星星不再是迷茫的眼睛,而是神的眼睛,它在注视着大地上人的命运。

他们说:河里有神,是河神,于是浩淼的水不再是生命之外的事物,那奔涌的,喧哗的,是生命的守护者和颠覆者,它灌溉万物也灌注着内心的领域。

他们说:山上有神,是山神,于是冷漠的石头有了灵性,对山的攀援,就是攀援生命的另一种高度。

于是,五谷之神来了,森林之神来了,梦神来了,美神来了……

远古的大规模造神运动,实是先民们在孤独茫然的处境里,为摆脱孤独茫然而进行的艺术创造。

有了神,人随之有了守护者和对话者,人可以和看得见的存在交流,也可以和看不见的存在交流,神,是人的主宰也是人的朋友。神,处在人的高处,代表永恒的宇宙自然,人与神对话,遂产生神话,神话揭示和象征着存在的最高真理;神话又启示了人和人的对话,人和人交流的是对神话的理解,是神话的寓意在实际生活中落实的情况,人和人的对话,就是人话,人话是实用的,相对的话。

就这样,孤独产生了神,然后有了人神对话而说的神话,神话又启发了人与人的联系和对话,有了可操作的人话。神话是先民们的宗教、哲学与宇宙学,神话启示了人话,发育了人的伦理、道德和生存智慧。

有多大的孤独,就产生多大的神。上帝等创世神的诞生,只能源于一种近于绝望和疯狂的绝大的孤独感,这种大孤独具有与宇宙对称的规模,是无边的浩大,没有一个(或若干个)与这种大孤独对等的世神,就无从安顿这种大孤独,也无从安顿这个没有来头没有究竟的大宇宙。孤独的创造者把他的孤独——宇宙规模的孤独,转移给神去承担了。神的身上,汇集了人的全部孤独、迷茫、祈求和期待。

在无边的宇宙荒原上,先民们创造了辉煌的诸神,围绕诸神产生了无尽的人神对话人神交接人神抗争,于是,从神话的伟大源头,流淌出文化的长河。那些在大孤独中创造神灵的先民,是人类精神文化的开天辟地者,是大师中的大师。

人在孤独的状态里,才能进行真正的创造。创造,无非是在你无法忍受的孤独命运里,创造一个比你更能承受命运重压的神——象征之神,爱之神,美之神。

大孤独者产生大创造,大的境界,大的关怀。小孤独者产生小创造,小的情绪,小的游戏。

无孤独感者,能做什么?他主要是消费,消费现存的文化、面包,消费别人提供的感觉。他的所谓“创造”,无非是饱嗝怎么打才显得优雅,或者有关消化、消遣的技巧——现代的消费文化,大抵如此。

我想,真正的精神大师,他总会时时处于孤寂状态中,现存的文化、秩序、价值理念,无法安顿他那颗无边无际的灵魂,他常常会体验到史前先民们的那种“俯仰天地,何处是家”的万古漂泊感迷茫感,然后,他才会投入到孤寂中的深思、追问和创造,去发现或整合一个大的象征系统和精神领域,以安顿那颗永恒流浪的孤独灵魂——他为自己的孤独灵魂寻找寄托,也同时为孤独的人类寻找一种形而上的欣慰……

2、《灰尘》

灰尘时刻在降落,我们时刻都在打扫灰尘。

我们在灰尘里生活,灰尘构成我们日常的生存环境。打扫灰尘也是我们生活的基本细节。打扫灰尘的时候(或是轻轻地拍拂身上的灰尘,比如国王和王后),是我们最认真最虔诚的时候,我们怀着对衣服对自己身体的爱护和敬意,斥责和拒绝灰尘。拍打灰尘的手势和姿势,全人类是一致的,因为灰尘是一致的。没有一种信仰和法律能规范人类的手势、姿势和心态,灰尘做到了,所以灰尘是一种力量和权威,甚至超过了上帝和帝王。此刻是下午五时三十五分,就在此刻,在我们这颗星球上,有多少扬起的手、高举的扫帚、移动的抹布在清扫灰尘,呈现出或粗暴或温和或难看或优雅的姿势,这情景浩大而且动人。拍打和清扫灰尘,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个仪式。

窗前又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它们的身世复杂而神秘。考察它们的来龙去脉几乎是不可能的,与考察恐龙的诞生和死灭一样艰难。但还是能捕捉一些蛛丝马迹。几百米之外的一座水泥厂无疑是这些灰尘的来源之一,那隐约可见的巨型烟囱仍在喷云吐雾,一阵微风就将那些工业颗粒飞播到我的窗前,有一小部分已进入我的肺叶。大街、小巷、公路上的车辆和人们匆匆行走的脚步,将多少尘埃溅起来,与空中的雾连成一片,沿着隐秘的气流的方向旋舞着慢慢降落下来。

一个姑娘的连衣裙随着她的急转身飞快地摆动了一下,正好触到了路面上的痰迹和一张旧报纸,一阵旋风抓住了这个瞬间大作文章,病菌和灰尘趁势上了天,旅行一圈然后款款降落,我的窗台和地面恭敬地接待了这类贵客。路边捉迷藏的孩子们跑得很欢,尘埃也跑得很欢,一辆飞速行驶的车撞过来,好险,没有撞着孩子们,只是擦了一角衣襟,却撞倒了一辆装满蜂窝煤的三轮车,拉车的老人一声声长长的叹息和吆喝,混合着飞溅的煤的黑色粉尘一起向空中向四周播洒,向我的生活里播洒。

大街转弯的地方,一粒烟蒂仍冒着烟,继续着谁的呼吸,努力释放着最后的尼古丁和二氧化碳,而那个吸烟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一段历史早已不知去向,摩托车飞过来,一对男女和他们的爱情飞过来,正好与这粒冒烟的往事遭遇,往事灰飞烟灭,而情欲仍在奔跑,大街仍在奔跑,尘埃仍在奔跑。

就这样,我的窗前落满了灰尘。此时,遥远的某个地方正在进行秘密核试验,一些更加精致的尘粒纷纷逃入大气层,我抓一把窗前的空气,觉得有些烫手,我对地上的灰尘和我衣服上的窗帘上的灰尘有点害怕了,它们也许是核武器的灰烬?也就在此时,据天文学家说,一颗几十年才回归一次的慧星正缓缓地靠近地球,要擦过我们的屋顶,它将把多少太空尘埃赠送给我们?在宇宙的深处,在太阳系的远方,一颗超新星正在爆炸,一个新星系正在形成,一些无家可归的陨石正在横冲直撞……宇宙是一个繁忙的工地,一个恐怖的事故现场,它制造着无穷无尽的可能和无穷无尽的灰尘。

此时,我从宇宙深处收回目光,我忽然看见了三百米之外那座火葬场的烟囱,它静静地把一些灵魂送上天空,一缕缕轻烟和一片片云彩擦身而过,渐渐地也变成了云,变成一些缥渺的灰尘。

多少生存的往事和宇宙的往事,化成这些灰尘。我不敢打扫这些灰尘……

3、《木格花窗的眺望》

是松木做的,阳光照射的时候,惊喜的窗木就飘出特有的清香。这是我们能够嗅到的乡村气息的一部分。植物的魂灵遍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桐木的门、桦木的椽、榆木的门墩、盛米的椴木勺、舀水的葫芦瓢。就连脾气难免尖刻的菜刀也有着柔和的柳木把柄……这一切合并成一种浑厚的气息,这是民间的气息,也是古老中国的气息。

就这样,一部分松木来到母亲的生活,以窗的形式帮助着母亲,也恰到好处地把一部分天空、一部分远山引进了她的日子。到了夜晚,则把一部分月光、一部分银河领进了她的屋子,她的梦境。

站在窗前,首先看到的是一片菜园,韭菜整齐地排列着,令人想起千年的礼仪,民间自有一种代代传递的肃静与活泼;白菜那白净的素脸,那微胖的身段,是一种永不走样的平民美貌;葱那不谙世事的单纯的手,却能在不动声色的土里取出沁人心脾的情义;花椒树,经营着浑身的刺,守着那古老的脾气——鲜美的麻,一种地道的民间味道。

人在愁苦的时候,倚在窗前,看一眼这菜园,内心就有了春色,有了不因世道和人心的扰乱而丢失或减少的那种生的底色,也是心的底色,这就是天地生命的颜色。

我能想象,母亲多少次站在窗前,看那菜园,那经她的手务做的植物们,那些绿,星星点点竟绿成这一大片,要不是泥土缚了它们的脚跟,它们也许会翻过窗,走进屋子里来的。

母亲曾说,她年轻的时候,也常失眠,就站在窗前,久久凝神看,好几次看见月光从窗格里进来,就变成四四方方的,她就想这是一封封信,是从天上寄来的,静静地放在窗台,等她收阅。我知道母亲这一生是没有收到几封信的,也许她是在想象天意里会有一个夫君,等着她,却无缘相遇,就在远天远地的夜晚辗转投寄来一封封素笺。

窗框雕有简单的图案:喜鹊、蝴蝶、莲花、仙桃。古中国的偶像,是自然里美的生灵。人居住在它们中间,受它们庇护,也庇护着它们。人与天地就这样互相凝视、互相友善,人也变成了自然的情义。

阳光洒进来,月光照进来,星星走进来,风有时也跑进来,雨有时也会两三点跳进来,更有时,那迷路的蝴蝶也会因了惹眼的窗花飘进来,在屋里逗留片刻。窗外墙根下,时不时就冒出几丛喇叭花藤,顺着墙壁爬上窗子,在母亲有些寂寞的窗口,吹奏起淡紫的、蓝色的音乐;那些蛐蛐们、蝈蝈们,还有根本见不到面的无名无姓的虫儿们,就伴和着唱它们的歌,那从远古一直传下来的老歌;喜鹊、斑鸠、麻雀、八哥、云雀、布谷鸟、阳雀、清明鸟……也远远近近地唱着、唱着。从木格花窗,你抬眼可望见万里,你侧耳能听见千秋。

我站在窗前,嗅着淡淡的松木香气和从窗外深远的天地飘来的草木风月的气息,我在想我小小的母亲,她仅是这窗里的一个小小妇人吗?

此时,鸡叫二遍,已是深夜时分,母亲熟睡了。我静立窗口,看见月亮偏西,泊在遥远的一个山脊上。银河浩瀚,展开了它波澜壮阔的气象,我似乎听到天上涨潮的声音,哗啦啦的声音,它的波浪汹涌而来,拍打着夜深人静的民间,拍打着这小小的窗口,笼罩着我小小的母亲。

哦,小小的窗口,小小的母亲,小小的我们,与浩大的天意一起,我们很小,但是,人世悠远,天道永恒……

4、《牛的写意》

牛的眼睛总是湿润的。牛终生都在流泪。

天空中飘不完的云彩,没有一片能擦去牛的忧伤。

牛的眼睛是诚实的眼睛,在生命界,牛的眼睛是最没有恶意的。

牛的眼睛也是美丽的眼睛。我见过的牛,无论雌雄老少,都有着好看的双眼皮,长而善眨动的睫毛,以及天真黑亮的眸子。我常常想,世上有丑男丑女,但没有丑牛,牛的灵气都集中在它大而黑的眼睛上。牛,其实是很妩媚的。

牛有角,但那已不再像厮杀的武器,更像是一件对称的艺术品。有时候,公牛为了争夺情人,也会进行一场爱的争斗。如果正值黄昏,草场上牛角铿锵,发出金属的声响,母牛羞涩的站在远处,目睹这因为它而发起的战争,神情有些惶恐和歉疚。当夕阳“咣当”一声从牛角上坠落,爱终于有了着落,遍野的夕光曳起婚礼的烛光。那失意的公牛舔着爱情的创伤,消失在夜的深处。这时候,我们恍若置身于远古的一个美丽残酷的传说中。

牛在任何地方都会留下蹄印,这是他用全身的重量烙下的印章。牛的蹄印大气,浑厚而深刻,相比之下帝王的印章就显得小气、炫耀而造作,充满了人的狂妄和奸诈。牛不在意自己身后留下了什么,绝不回头看自己蹄印的深浅,走过去就在过去了,它相信它的每一步都是实实在在走过去的。雨过天晴,牛的蹄窝里的积水,像一片小小的湖,会摄下天空白云的倒影,有时还会摄下人的倒影。那些留在密林里和旷野上的蹄印,将会被落叶和鲜花掩护起来,成为蛐蛐们的乐池和蚂蚁们的住宅。而有些蹄印,就永远留在那里了,成为大自然永不披露的秘密。

牛的食谱很简单:除了草,牛没有别的口粮。牛一直吃着草,从远古吃到今天,从海边攀援到群山之巅。天下何处无草?天下何处无牛?一想到这里我就禁不住激动:地上的所有草都被牛咀嚼过,我随意摘取一片草叶,都能嗅到千万年前牛的气息,听见那认真咀嚼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牛是少数不制造秽物的动物之一。牛粪是干净的,不仅不臭,似乎还有着淡淡的草的清香,难怪一位外国诗人曾写道:在被遗忘的山路上,去年的牛粪已变成黄金。记得小时候,在寒冷的冬天的早晨,我曾将双脚踩进牛粪里取暖。我想,如果圣人的手接近牛粪,圣人的手会变得更圣洁;如果国王的手捧起牛粪,国王的手会变得更干净。

在城市,除了人的浑浊气息和用以遮掩浑浊而制造的各种化学气息之外,我们已很少嗅到真正的大自然的气息,包括牛粪的气息。有时候我想,城市的诗人如果经常嗅一嗅牛粪的气息他会写出更接近自然、生命和土地的诗。如果一首诗里散发出脂粉气,这首诗已接近非诗;如果一篇散文里散发出牛粪的气息,这篇散文已包含了诗。

5、《外婆的手纹》

外婆的针线活做得好,周围的人们都说:她的手艺好。

外婆做的衣服不仅合身,而且好看。好看,就是有美感,有艺术性,不过,乡里人不这样说,只说好看。好看,好像是简单的说法,其实要得到这个评价,是很不容易的。

外婆说,人在找一件合适的衣服,衣服也在找那个合适的人,找到了,人满意,衣服也满意,人好看,衣服也好看。

她认为,一匹布要变成一件好衣裳,如同一个人要变成一个好人,都要下点功夫。无论做衣或做人,心里都要有一个“样式”,才能做好。

外婆做衣服是那么细致耐心,从量到裁到缝,她好像都在用心体会布的心情,一匹布要变成一件衣服,它的心情肯定也是激动充满着期待,或许还有几分胆怯和恐惧:要是变得不伦不类,甚至很丑陋,布的名誉和尊严就毁了,那时,布也许是很伤心的。

记忆中,每次缝衣,外婆都要先洗手,把自己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身子也尽量坐得端正。外婆总是坐在光线敞亮的地方做针线活。她特别喜欢坐在院场里,在高高的天空下面做小小的衣服,外婆的神情显得朴素、虔诚,而且有几分庄严。

在我的童年,穿新衣是盛大的节日,只有在春节、生日的时候,才有可能穿一件新衣。旧衣服、补丁衣服是我们日常的服装。我们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也不感到委屈,这一方面是因为人们都过着打补丁的日子,另一方面,是因为外婆在为我们补衣的时候,精心搭配着每一个补丁的颜色和形状,她把补丁衣服做成了好看的艺术品。

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些打满补丁的岁月里,外婆依然坚持着她朴素的美学,她以她心目中的“样式”缝补着生活。

除了缝大件衣服,外婆还会绣花,鞋垫、枕套、被面、床单、围裙都有外婆绣的各种图案。

外婆的“艺术灵感”来自她的内心,也来自大自然。燕子和各种鸟儿飞过头顶,它们的叫声和影子落在外婆的心上和手上,外婆就顺手用针线把它们临摹下来。外婆常常凝视着天空的云朵出神,她手中的针线一动不动,布,安静地在一旁等待着。忽然会有一声鸟叫或别的什么声音,外婆如梦初醒般地把目光从云端收回,细针密线地绣啊绣啊,要不了一会儿,天上的图案就重现在她的手中。读过中学的舅舅说过,你外婆的手艺是从天上学来的。

那年秋天,我上小学,外婆送给我的礼物是一双鞋垫和一个枕套。鞋垫上绣着一汪泉水,泉边生着一丛水仙,泉水里游着两条鱼儿。我说,外婆,我的脚泡在水里,会冻坏的。外婆说,孩子,泉水冬暖夏凉,冬天,你就想着脚底下有温水流淌,夏天呢,有清凉在脚底下护着你。你走到哪里,鱼就陪你走到哪里,有鱼的地方你就不会口渴。

枕套上绣着月宫,桂花树下,蹲着一只兔子,它在月宫里,在云端,望着人间,望着我,到夜晚,它就守着我的梦境。

外婆用细针密线把天上人间的好东西都收拢来,贴紧我的身体。贴紧我身体的,是外婆密密的手纹,是她密密的心情。

直到今天,我还保存着我童年时的一双鞋垫。那是我的私人文物。我保存着它们,保存着外婆的手纹。遗憾的是,由于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年之久,它们已经变得破旧,真如文物那样脆弱易碎。只是那泉水依旧荡漾着,贴近它,似乎能听见隐隐水声,两条小鱼仍然没有长大,一直游在岁月的深处,几丛欲开未开的水仙,仍是欲开未开,就那样停在外婆的呼吸里,外婆,就这样把一种花保存在季节之外。

我让妻子学着用针线把它们临摹下来,仿做几双,一双留下作为家庭文物,还有的让女儿用。可是我的妻子从来没用过针线,而且家里多年来就没有了针线。妻子说,商店里多的是鞋垫,电脑画图也很好看。现在,谁还动手做这种活。这早已是过时的手艺了。女儿在一旁附和:早已过时了。

我买回针线,我要亲手“复制”我们的文物。我把图案临摹在布上。然后,我一针一线地绣起来。我静下来,沉入外婆可能有的那种心境。或许是孤寂和悲苦的,在孤寂和悲苦中,沉淀出一种仁慈、安详和宁静。

我一针一线临摹着外婆的手纹外婆的心境。泉,淙淙地涌出来。鱼,轻轻地游过来。水仙,欲开未开着,含着永远的期待。我的手纹,努力接近和重叠着外婆的手纹。她冰凉的手从远方伸过来,接通了我手上的温度。注定要失传吗?这手艺,这手纹。

我看见天空上,永不会失传的云朵和月光。

我看见水里的鱼游过来,水仙欲开未开。

我隐隐触到了外婆的手。那永不失传的手上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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