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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泰女作家李娟散文,读着能让人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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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辽阔的边疆的文字精灵——李娟,尽管她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关于写作方面的培训,当她的文字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时,却让不少人的内心泛起了波澜。

阿勒泰女作家李娟散文,读着能让人感到幸福

这个先后做过流水线工人、裁缝,卖过小百货的女人,长期生活在阿勒泰,他的文字灵感都出自于她对生活的感悟,她的散文也多数是描述生活在边疆的阿勒泰少数民族居民的原始生活。在她的笔下,世界很寂寞,但那里的人们坚强淳朴。面对恶劣的环境,人们尊重自然,和谐共处。

让我们一起走进她的世界,去感受那股清新之风迎面扑来。

(一)《“小鸟”牌香烟》

我妈仗着自己聪明,在汉话和哈萨克语之间胡乱翻译,还创造出了无数新词汇,极大地误导了当地人民对汉语的理解。实在是可气。

我穿了一件新衣服回家,一路上遇到的女人都会过来扯住袖子捏一捏:“呀,什么布料啊?这么亮?”

“是……”我想了又想,最后说出它的准确名称:“丝光棉的。”

“丝光棉?”

“对,丝光棉。但不是棉,也是一种化纤。”

“一种化……纤?”

“对,就是过去说的料子布,腈纶啊涤纶的之类。”

“腈纶?涤纶?”

她便疑惑而苦恼地走了。

而我妈呢,会斩钉截铁地回答:“塑料的!”

“哦”立刻了然。

一个小伙子来买香烟,是要“小鸟”牌的。我问了好几遍,的确是“小鸟”,而且那两个字还是发音极标准的普通话。

但是我在货架上那极其有限的几种香烟里搜索了好几遍后——“我们没有‘小鸟’烟。”

“有的!那里那里!”

我随着他指的地方一看,什么啊!那是“相思鸟”!

一来“小鸟”和“相思鸟”在读音上稍稍相近,二来烟盒上的确印了只小鸟,所以嘛……再想想看,就凭我们的水平,要想给老乡们较为准确地解释“相思”为何物,并且还要解释“相思”何以与“鸟”联系到一起……实在难于爬蜀道。

所以我妈虽然办事轻率、粗枝大叶,总算还是较能适应当地的生产生活实际的。

但是又有一天隔壁小姑娘来买“砰砰”。

一头雾水。

“什么?”

“砰!砰!”

“什么砰砰?”

“就是砰砰,砰砰砰!”

拿给她榔头,摇摇头;再给她拿一把斧头,仍然不是。

只好微笑着对她说:“我们家没有鞭炮卖,也没有核桃卖。”

“不是的!”小姑娘胳膊长,干脆自己把手伸进柜台里取……原来是瓶子为手雷形状的白酒。不用说,又是我妈的杰作。

早先在夏牧场的时候,她发明的词汇“喀啦(黑色)蘑菇”,即“木耳”(阿尔泰深山森林里生长有野木耳),音节响亮,易懂好记,一直被当地人民沿用到现在,并且范围越来越广,几乎横跨了全地区六县一市。

此外老人家还自作主张翻译了“金鱼”——“金子的鱼”,“孔雀”——“大尾巴漂亮鸟”。

我们家卖的其他烟还有“红雪莲”,“青城”,“哈德门”……等等。对此我妈懒得再作创意,于是除“小鸟”烟以外,其他的烟一律被称为“红色烟”、“绿色烟”、“白色烟”及“黄色烟”。如果有两种烟的包装纸同为白色,则区别为“左边的白色烟”和“右边的白色烟”。

我妈还用奇怪的方法传授给了当地牧民很多外来名词,什么“抱窝鸡”啊,“三开肩式西服”啊,植物的“休眠期”啊什么什么的。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本来就很奇怪,这么复杂——甚至这么深奥的事儿,她怎么就能干净利落地让人豁然而知呢……更奇怪的是,牧民又不养鸡,知道了“抱窝鸡”又有什么用?

(二)《打电话》

阿克哈啦最早的电话是所谓的“卫星电话”,这种电话不但贵得无法无天,而且通话质量很差,一遇到刮大风天气和阴雨天就卡壳了,打不出去也拨不进来。

后来有人开始使用移动公话,也就是无线电话,形状和一般的座机一模一样,只是没有电话线牵着。隔两天得充一次电。这种电话非常方便,刮风下雨都能用。而且坐在汽车上也能用,带到两百公里以外的县城也还能用。其实就是座机模样的手机。

这种电话是免费赠送的,话资又相当便宜。后来我家也办理了一部。我妈喜欢极了,用一个很大的包揣着硕大的话机挂在胳膊上,整天走哪里都带着。有时候去县城,在街上走着走着,电话就响起来了,她赶紧从包里取出来,摘下话筒若无其事地接听。不管周围行人如何大惊小怪。他们可能在想:“这算什么手机啊?”

在阿克哈拉,手机也很快就要开通了。随着公路的到来,据说光缆线已经铺好,座机电话正在普及。我家商店打算再装一部公用电话。

公路修好了就要沿路架起新的电线杆,另外路边还要修排洪渠以及其他基础设施。于是这段时间有好多内地民工来阿克哈拉干活。每天一到休息时间,大家就全跑到我家商店排队打长途电话,挤了满当当一屋子。害得我们每天晚上十点以后才能回家吃饭。

打电话的大多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小伙子:“是我,妈妈。吃过饭没有?那边天黑没有?我这里还没有黑,新疆天黑得迟些……我在这里很好,吃得也可以,天天都有肉,有时候一天两顿都有肉……老板对我们好,活路也好做,早早地就下工回宿舍吃饭了……妈妈,我不给你讲了,快三分钟了,我挂了啊。”

下一个立刻拿起电话,拨通后说道:“妈,吃饭没?天黑了没有?我们这里天还大亮着。新疆天黑得太晚了……这里一点都不好,一点都没有肉吃……噫!老板尽欺负人哩,干活把人累得!天黑得看不到了才让回家吃饭……妈,我不给你讲了,快三分钟了,我挂啦!”

令人纳闷的是,这两个人明明跟着同一个老板干同样的活啊,为什么说起来竟天差地别?

有一个母亲给孩子打电话:“……娃儿啊,我说的话都要记到起,每天都要记到起,奶奶的话要听,幺妈的话也要听,老师的话要听……”——就数她说得时间最长,都过了十分钟了还没交待完第三个问题:“……娃儿啊,生火的时候,要先在灶里搁小柴,底脚架空呷,搁点刨花儿引火。没得刨花儿拿点谷草也可以。要好生点引火,等火燃起来呷了再一点一点地往高头搁大柴。将将开始要搁点小柴。要燃不起来就吹一哈,里头的柴禾莫要堵到烟囱洞洞。将开始的小柴底脚要架空,再搁刨花儿,没得刨花儿拿点谷草也可以。燃不起来就吹一哈,好生点吹,莫吹得满脸煤灰灰。将开始要用小柴,莫用大柴。底脚要架空,没得刨花儿拿点谷草也可以……”。

我妈悄悄对我说:“这才叫做‘千叮咛万嘱咐’……”

还有一个给老婆汇报情况的,也拉七扯八说了半天,后面排队的等得不耐烦了,就一个一个凑到话筒前乱打岔——这边正说着:“我下了工哪里也不想去……”

那边:“乱讲!他一天到黑不做活路,老板天天骂他!”

这边:“我自己洗衣服……”

那边:“他天天打牌赌钱!”

这边:“洗得很干净……”

那边:“都输呷两百块钱了!”

这边:“就是水不好,碱重得很……”

那边:“快还给我两百块钱,输呷不认帐!”

这边:“我没有赌钱!”

那边:“赌了!”

这边:“我没有赌!”

那边:“快点还钱!”

这边:“莫听他们乱讲!”

那边:“嫂子,陈三儿还找了小姐!”

这下子,话筒另一头立刻警觉起来,女方的嗓门尖厉了八度,我们这头都听得一清二楚:“哪么哩?你还有钱找小姐?”

陈三儿又急又气,说话越发结巴了:“莫莫听他们的,他他们乱讲,乱讲……”

一屋子人都开始起哄:“陈三儿还钱!还钱!陈三儿快点还钱!”

陈三儿赶紧“再见”,挂了电话就扑过去和那几个坏小子拼命。

我们电话生意实在太好了,虽然这一带的商店都装了公用电话,但就数我家最热闹,连当地哈族老乡都更愿意到我家耐心地排队。

后来才知道,来我家打电话的哈族人全都是正在恋爱中的姑娘小伙儿。因为这一带就我们一家汉人,当着我们的面谈情说爱也方便点。语速稍微快点、含糊点,就会非常安全。可是,我们就算听得懂也懒得去听!看着对面那个十五岁的破小孩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喜难自禁、左脚搓右脚、右脚搓左脚的样子——实在愤怒:都说了一两个小时了,都十二点了,还让不让人回家睡觉啊?

(三)《过年三记(1)》

散步

我在腊月二十九晚上回到家。大年三十我们大扫除了一通,晚上我们边吃年夜饭,边商量明天怎么过年。后来妈妈想出一个主意来,她说:“我们一大早起来,穿得厚厚的,暖暖和和的,把家里的三条狗也带上,一起穿过村子进入荒原,一直向南面走,直到走累了为止。”她还说:“这一次要去到最远的——远得从未去过的地方看看。”我们都是喜欢散步的。

于是,大年初一早上,我们吃得饱饱的上路了。最近几天天气非常暖和,清晨一丝微风也没有,天空明净地向前方的地平线倾斜。远远的积雪的沙丘上,牛群缓缓向沙漠腹心移动,红色衣裙的放牛人孤独地走在回村的途中。

除此之外,视野中空空荡荡,大地微微起伏。

十七岁的大狗阿黄已经很老很老了,皮松肉懒的,牙齿缺了好几颗,其他的也断的断,烂的烂,没一颗好牙。狗最爱的骨头它是嚼不动的,只能吃馍馍剩菜。阿黄是我今年回家看到的家里的新成员。原来的大狗琼瑶死了。

阿黄原先是邻居家的狗,后来邻居搬家,嫌它太老了就不要它了。于是我们就把它带回了家。它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整天趴在墙根下晒太阳,叫它三声才爱理不理地横你一眼。但一出了门就立刻变了样,精神抖擞,远远甩开赛虎和赛虎的狗宝宝小蛋蛋,从东边跑到西边远远的地方,再从西边跑向远远的东边。一会儿逮着野兔子狂追,一会儿红柳丛中拼命扒土,一刻也静不下来。总是跑着跑着就跑到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急得赛虎和蛋蛋四处找它。

有好几次半天也没见它出现,我们便加快脚步,一边四面寻找一边大声呼喊。结果喊到筋疲力尽时,它却幽灵一样从背后冒了出来。

小狗蛋蛋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一路上兴奋又紧张。我想它是崇拜阿黄的,看上去它极想跟着阿黄乱跑,却又不敢远离我们。于是不停地在我们和远远的阿黄之间来回奔波。结果,它一个人走的路估计比我们四个加起来走的路还要多。

赛虎已经是妈妈了,非常懂事,一点也不乱跑,大部分时间跟在我们脚边一步一步地走。偶尔去追赶一下蛋蛋,有时也会去找阿黄。但阿黄总是对它好凶,龇牙咧嘴的,不许它靠近。

戈壁坦阔无边,我们微渺弱小地行走在大地的起伏之中。有时来到高处,看到更远处的高地。起风了,三条狗蹲立在风中向那边眺望,狗耳朵吹得微微抖动。我们把领子竖起来,解下围巾包住头,继续往前走。渐渐走进了一道干涸宽阔的河床里。这是一条山洪冲刷出来的沟壑,每年夏天下暴雨时,洪水都会从这里经过,奔向地势低的乌伦古河谷。长长的风刮去平坦处的积雪,裸露出大地的颜色。走在上面,脚下的泥沙细腻而有弹性,背阴的河岸下白雪皑皑。赛虎和蛋蛋一头扑进雪地里打滚,我和我妈顺势把两条小脏狗塞进雪堆里,用碎雪又搓又揉,好好给它们洗了个澡。等洗完了,我们的手指头都快冻僵了。

越往前走风越大,天空越蓝。我妈说拐过前面那座沙丘会有树。不久后,果然就看到了,已经走过那么远的空无一物的荒野,突然看到树,真是难以言喻的感觉。在阿克哈拉,以为树只长在乌河两岸,想不到离水源那么远的戈壁滩中也有。

大约一共十来棵,都是杨树。有三棵在远一点的地方安静地并排生长着,其余的凑成了一片小小的树林,林子里长着芨芨草、红柳和铃铛刺。我们走出河床,向三棵树那边走去,看到树下有毡房驻扎过的圆形痕迹。这些树离地两米高的地方一点树皮也没有,全被骆驼啃光了,裸露着光滑结实的木质。但它们并没有死亡。

我妈向我描述了一下她所观察到的骆驼吃树叶的情景:先用嘴衔住树枝的根端,然后顺着枝子一路撸到枝梢上——于是,这条树枝上的全部树叶一片不剩地全都进了嘴里,又利索又优美。骆驼真聪明,不像牛和马,只会逮着叶子多的地方猛啃一通,一点也不讲策略。

出了林子继续向南,风越来越大。快中午了,赛虎和蛋蛋都累得直吐舌头,只有阿黄仍兴致勃勃地东跑西跑,神出鬼没。我们又走上一处高地,这里满地都是被晒得焦黑的拳头大小的扁形卵石,一块一块平整地排列在脚下,放眼望去黑压压一大片。而大约两百米处,又有一个铺满白色花岗岩碎片的沙丘。两块隆出大地的高地就这样一黑一白地紧挨在大地上,相连处截然分明。天空光滑湛蓝,太阳像是突然降临的发光体一般,每当抬头看到它,都好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一样——心里微微一动,惊奇感转瞬即逝,但记起现实后的那种猛然而至的空洞感却难以愈合。

月亮静静地浮在天空的另一边,边缘薄而锋利。

我的额头和后脑勺被风吹得冰冷发疼,咽喉有些疼,大家便开始往回走。回去的路恰好正迎着风,于是我们都不再说话了。满世界只有风声,呜呜地南北纵行、通达无碍。狗儿们似乎也累了,再也不乱跑了,三个并成一排跟在我们脚边。赛虎本来就身体不好,更是累得一瘸一瘸,我们只好轮流抱着它走。

我妈边走边骂阿黄:“刚才我们叫你,为什么不理?就只顾自己瞎跑。哼,现在再听话再摇尾巴也没有用了。”

放烟花

村里只有我们一家汉族人,遇上库尔邦节啊开斋节啊等穆斯林节日,也会跟着一起高兴高兴。汉族的旧历年却似乎很多年都不曾正经地过过。但今年却决定认认真真过个年。于是我从城里买了几个大大的烟花,决定大年三十也热闹一下。五百多公里的路,倒了三趟车。一路上很怕会被发现。带烟花爆竹上车是违纪的。

回想一下,长到这么大,还从来不曾放过炮仗烟花这些玩意儿。小的时候看邻居家孩子玩,并不特别向往。长大后,更没啥感觉了,反正我们家又从来不过年的。再说了,花那么多钱买回来,点燃后“砰砰”几下就烟消云散、一地碎纸——实在不划算。

但这一次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从来都没过过年,却突然那么想过年……莫非,年岁不饶人?

吃过饭,还兴致勃勃看了春晚——很多年来这也是第一次。然而电视屏幕上的噪音与雪花点势均力敌,看这样的电视,除了视力外,还得运用非凡的想象力。看到后来实在忍受不了了,便出去踢了两脚天线锅。回来时发现情形更糟,索性关了电视,决定开始放烟花。

没有月亮,外面漆黑一团。但星空华丽,在世界上半部分兀自狂欢。星空的明亮与大地的黑暗断然分割。站在院门口,一点也看不到村子里的其他房屋。没有一点灯火。这时候村子里的人都睡下了吗?又站了一会儿,才看清邻居家的院墙。

我妈打着手电筒照着我,看着我踩着墙角的柴禾垛把烟花小心放到黑乎乎的屋顶,插在积雪里。又递上来几块石头,让我抵住烟花,怕它喷燃的时候会震动翻倒。四周那么安静,我没穿外套,冻得有些发抖,牙齿咬得紧紧的,却非常兴奋。

接下来我们开始商量由谁来点燃。因为都没干过这种事,还有些害怕。

“不会炸掉吧?”

“应该不会……”

“导线会不会太短?”

“应该不会……”

“会不会引起火灾?”

“应该……”

(四)《过年三记(2)》

讨论完毕,我们都冻得抖抖索索的了,加之害怕,打燃火机后好半天才能瞄准导线。

烟花一点问题也没有,和曾经看到过的一样,一串串缤纷闪亮的火球从那里迸出,高高地冲向漆黑的空中然后喷爆出一道道金波银浪。四周寂静无声,白雪皑皑。这幕强烈的情景不但没有撕破四周的寂静,反而更令这寂静瞬间深不见底。不远处的荒野在烟花的照耀下忽明忽暗,更远的地方,沙漠的轮廓在夜色中脉动了两三下。

时间非常短暂,我赶紧进房子去拉外婆,我妈也四处去唤赛虎和蛋蛋出来看。

外婆走得太慢,等拄着拐一步一步挪出门,都已经结束了,只看到残落的星星点点碎花最后飞溅了两三下。尽管这样,她也很高兴,惊叹了好几声,然后赶紧躲回屋子。外面太冷。

赛虎是个大笨蛋,一看到外面亮晶晶的,就一头钻到床底下死活不肯出来了。蛋蛋还跑到门口对着天空叫了几声。阿黄见怪不怪,卧在门口的狗窝埋头大睡,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开始点燃第二个烟花筒。这回这个是喷花,彩色的火花像喷泉一样滋啦啦地四面乱溅,还甩得噼里啪啦直响,特别热闹。我和妈妈并排站在雪地里仰着头,看着烟花什么也不顾地挥霍着有限的激情。这烟花之外,四面八方茫茫无际的荒野沙漠……我们是在戈壁腹心,在大地深处深深的深深的一处角落里,面对着这虚渺美好的事物……若有眼睛从高远的上方看到这幅情景,那么这一切将会令他感到多么寂寞啊!

同上回一样,外婆好容易走到大门外,又只看到了点尾巴。

于是我不许外婆回去,让她在雪地里等着,当着她的面点燃第三个烟花。我妈也把赛虎硬拖了出来。

刚刚火花一闪,赛虎“嗖”地一声就没了,消失在远处的夜色里。但没过一会儿,又想回到我们这边来,便以烟花为圆心,绕了五六米的半径迂转回来。

这时,在火光中,才看清院墙外的黑暗中的高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两三个人,正静静地仰头凝视着这幕炫烂的——对阿克哈拉来说根本就是“奇迹”般的情景。我认出其中一个女人是我们的邻居,她穿着破烂的长裙,裹着鲜艳的头巾,笔直单薄地站在那里,我在瞬间看到她宁静冷淡的大眼睛在烟花的照耀下是那样年轻。

远处有一两幢房子的灯亮了,有人正披着衣服往这里走。

但这一次同样很快就结束了。

我只买了三个烟花。再也没有了。他们又站了一会儿,等了一会儿,低声说了几句话,才安静地消失在黑暗中。

谁知到了第二天,从荒野散步回来,遇见的人都会由衷地赞美一声:“昨天晚上,你们房子那里好漂亮啊!”

真让人纳闷,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看到呢?

甚至,连住在河对岸的老乡套着马爬犁子(马拉雪橇)来我们村里买东西时也这么说:“昨天晚上你们那里真漂亮啊!你们过年了吗?”

别说,这还真是阿克哈拉第一次有人放烟花呢!明年我再也不买这种便宜货了,一定要买那种最高最大的,可以看好长时间的。一定要买好多好多,让所有人好好看个够。

有关外婆

外婆真讨厌。除夕大扫除,我们累得半死,她一点不帮忙,还尽添乱。嘴巴又特刻薄,你要是说她两句,她能把你冲死。

“外婆!刚扫了地,不要往地上吐瓜子壳!”

“咦,我吐我的,你扫你的。我往地上吐,又没往你脸上吐。”

“外婆!不要乱翻我的包!”

“这是你的啊?”

“当然是我的!”

“那它是长得像你还是跟着你姓?”

“……”

“你这个老太婆,洗了手再拿筷子好不好?!”

“晓得啥子哟,不干不净——不得病……”

(五)《过年三记(3)》

“……”

你在这边努力地擦洗灶台,忙得没鼻子没眼。她老人家却一会儿跑来打个岔,一会儿又跑来骚扰一番:“娟啊,今天,我来你们屋里吃夜饭,空起手啥子也没拿,只带起来一个好东西,便宜卖给你吧!你买不买?”

我百忙之中扭头一看,她笑眯眯地靠在厨房门上,两只手背在后面,隐约看到我给她买的绒毛小毛驴玩偶的尾巴。

“不买!”

“为什么不买?”

“太贵。”

“不贵不贵,只要两块钱。”

“我只有五毛钱。”

“不行,最低一块五。”

我就不理她了。

她在那儿又兴致勃勃地吹嘘了一会儿,见我实在没啥意思,就扭头去找赛虎:

“赛虎,我有个好东西你买不买啊?”

好容易忙完,一家人坐到一起开始吃饭,她就更兴奋了,一桌子就她的话多。

喝一口稀饭:

“哎哟!哪个做的饭?煮熟就可以了嘛,哪么煮这么烫?”

用筷子在稀饭里搅一搅:

“天老爷!清汤寡水的,老子要挽起裤脚跳下去才能捞到几颗米。”

又在菜里翻一翻:“我女娃子切的肉,鱼眼睛那么大,硬是找都找不到!”

找到一大块肉后赶紧放到嘴里:“呸呸呸!我女娃子硬是盐巴克,盐巴克……”

“盐巴克”的意思就是“盐的克星”、“盐的死对头”。我们夹口菜一尝:哪里咸啊?老太太分明是没事找事。

不管怎么说,大家在一起吃饭,总归是快乐的。而外婆虽然怪话多,又爱找茬,但所有人里就她吃得最多。她喝完稀饭,又颤颤巍巍站起来。

“干什么?”

“舀饭啊,再舀半碗,再给我舀一砣红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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