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老槐树

外婆家门口有一棵树，一棵老槐树，一棵还没有我外婆时就有了的老槐树。

妈妈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带我去董和村外婆家，外婆的儿女多，有三个女儿，五个儿子，这可能是她那个年代所特有的现象，七八个孩子并不会令人惊奇。这样一来，她的孙子外甥就更多了，每到星期天，那个不大的屋里总是传来叽叽喳喳的争吵声，还有外婆无奈甚至是有些恼怒的骂声。她是个喜欢安静的人，我觉得是这样，因为我比较安静。

外婆是个爱讲故事的人，她总有说不完的故事给我听。印象比较深的是她说在她小时候，她妈妈那个年代的女人还是裹脚的，脚很小。有一天她家邻居抱着刚满岁的小孩儿到了她家，她特别想抱抱那个可爱的小东西，可是她妈妈恶狠狠的制止了她，怕她把孩子摔到地上。在她妈妈和邻居阿姨出去院里不知道干啥时，她偷偷的抱起了孩子。可是果然是手上的力气不够把孩子摔到地上了，孩子哇哇哭起来，她妈妈闻声进屋见状，拎起鸡毛掸子就打她，她便撒开腿跑。她妈妈追不上她，因为她没有裹脚，她利落地爬到门口那棵老槐树上。听到这儿我便开始大笑，现在想想也不知道为啥笑。

外婆家门口的那棵老槐树，也是一个故事，外婆说那棵树长了两百多年了，百年树人，已经成了树精了，没有人敢砍。谁家有个小病小痛的，会到树前拜一拜，然后用刀刮下一点树皮熬药喝，特别管用。逢年过节，大家还会祭祀它，在树上挂一些布条，祈祷风调雨顺，家人健康。那颗槐树很粗很高，从那以后每次路过我都会认真看看那棵树，我在想着它一定也在认真的看着我，因为外婆说过，它是树精。

小孩子多了确实是有些烦，一来是一到周天屋里便炸开了锅，二来是家里有点什么好吃的不知道给谁分，因为外婆说过，她对所有的外甥孙子都很疼爱，就连平时最捣蛋还经常骂她的孙子安军她也一样疼。有一次，我记得特别清楚，还是周天，外婆家还是七八个孩子，还是吵吵闹闹，外婆可能是不舒服，生气的说，“你们都给我走，老来我家，我家有蜜吗？”然后，我六舅家女儿，眨了眨大眼，默默的从外婆家电视后边找到了一罐蜂蜜。外婆乐了，说今天分蜂蜜吃，就给我们吃了满满一罐子蜂蜜。

外婆确实是疼我的，记得一次我和姐姐在她家住，因为外婆说最喜欢我姐姐，我很生气的把手中的大铁杯摔在了地上，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带上跑出了门。然后躲到了离外婆家差不多一里外的地方。不知道我姐姐是怎么找到我的，她说外婆说最疼我了，她是开玩笑的。我却十分犟，可能是自己心中卑微的自尊心作祟，死活不肯跟姐姐回去。后来，外婆在姐姐的搀扶下过来，我才像个胜利者一样跟她们回去。现在想来，当时外婆在风中摇曳的身影还深深的刻在我的心中。

在我六年级时，外婆病了。胆结石，妈妈跟我说是胆上长了石头。我当时并不是很了解这个病，只知道好像很严重，因为外婆在医院住了好多天。妈妈有时候整晚都不回来在县城医院守着。后来，外婆的身体好像一日不如一日，可是妈妈说结石已经用超声碎石取出来了，只是人老了身体受不了这样的病，所以就虚弱了。医院里的护士说她很要强，总想让人扶着自己起来走走，我当时觉得，我的外婆真是了不起。

过了些时日，她出院了，住在了我大舅舅家。妈妈告诉我外婆是还想住院的，她觉得自己养了这么多孩子，现在病了还不给治吗难道，可是当舅舅们告诉她她已经没有病了，只是老了身体虚弱而已时，她像个小孩子一样顺从的搬出了医院。虽然是末冬时节，天气还很冷，我还是时常骑着自行车去大舅家看望她。看着外婆越来越糊涂的样子，我忘了我当时的心情，现在是心痛。后来，她的身体便更虚弱了，说的话也开始像个小孩子。

她对我妈妈说，别让鹏鹏念书了，要不等长大了上了大学，会像四儿一样，去了外边工作就不回家了。四儿是我的四舅舅，他在四川有份体面的工作，却一年都不回家看看外婆。她在走之前几天，跟我妈妈说，你多让着艳海（我爸爸）点，少吵两句，对那边的人好他们就会对你好，鹏鹏他老舅一个人那么大年纪了不容易，多照顾着点。我当时听我妈妈说这些话时，是湿了眼眶的，我觉得，我外婆是个好人。

最后一次对外婆的印象，是在春天，槐花开放的季节。我骑车去了大舅家看望外婆。她问我，“要是姥姥拉屎了，你给不给外婆倒去”，我清楚地记着我当时回了一句我一辈子后悔的话，“不臭我就倒”，大家都笑了，外婆也笑了。那是我印象中对外婆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有点想我的外婆，远在天堂的外婆。

有一次我在外婆家住，早晨起来时外婆跟我说，刚才有只蝎子爬到了你的肚子上，我吓得赶紧看自己的肚皮有没有被咬破。她笑着指了指电视柜子那里的剪刀，“我用剪刀把它尾巴剪掉扔到屋顶了”，我有些心疼的问它会不会死，姥姥说不会，它没了尾巴就成了这个屋子的守护神了，我大笑着跑到院子里玩去了。

对了，外婆家门口的那棵老槐树，还在。每次路过她，我还是会认真地看着她，我知道，她也在认真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