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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没有棕榈树

推荐人:短文学用户8051 来源: 阅读: 2.69W 次

第一次与棕榈树邂逅,是在20年前,那是一个期待已久的机缘,隆冬时节,走出故乡的严寒,飞赴海之南的椰岛,去看灵魂之外的风景,去游骨子里的梦境。仅仅几个小时的飞行,家乡的冰封雪裹便换做了椰岛的绿意盎然,一双应接不暇的眼,牵着一颗应接不暇的心,追逐着海边、路旁的树绿花红,棕榈树便在此刻映入了眼帘,扑进了怀中,缭绕出无法言喻的兴奋。第一次站在棕榈树下,仰望它的高岸,抚摸它的身躯,一股新鲜、新奇、新颖,瞬间融进了我的血管,想去拥抱那些挺拔的“绿美人”,去与它们交个朋友,送给它们初识的微笑,述说我20年来的单相思。

家乡没有棕榈树

对棕榈树的动情,源于比20年前更早得多的时候。那是在大学中文系的课堂上,老师的专题讲座——台湾文学——讲到台湾作家於梨华的代表作《又见棕榈 又见棕榈》,深深吸引了我。小说描绘了半个多世纪前,台湾的留美学生在美国的生活:漂泊、空落、孤寂,仿佛一条小船,荡在波涛之上,没有依靠,没有方向,没有寄托……那时,大陆还没有改革开放,面对台湾年轻人的留学之路,多有一种惊羡,却又不无担忧与不解。而小说的名字,一个四字短语的重复展现——“又见棕榈”,“又见棕榈”——仿佛在告白一种事实,是一丝茫然之外的清醒,是一分懵懂之中的启迪:棕榈树,那是台岛人的家乡树,一次再次地呼唤,流露客居海外的台岛人对归乡的渴望,对亲人的思念,是丝丝缕缕的乡愁吧。小说的故事装进我的心里的那一瞬,小说的名字也便深深烙在了我的心底。老实说,自那以后,棕榈树就成了睡梦中常常泛起的幻觉,想亲见棕榈树,看看那样的树为何有如此的魅力,令走出宝岛的台胞们牵肠挂肚,长思不已。后来,在照片上、电影中、电视里一次次见到它们,伴生一了次次的激动,可那种隔空的见面仿佛一场场梦幻,望而不及。结果,这样的愿望,一拖就拖了20年。

初见棕榈树的20年之后,我又一次见到了它们,那熟悉的神采、婆娑的绿叶、伟岸的身躯,让我倍感亲切,又略带敬畏。像初见时一样,我痴痴立于棕榈树下,仰视间,有一种说不出却又并不陌生的感动。当初听到它的名字的时候,我还算年轻,30出头的年龄;初见它们的时候,我已跨过天命之年;而又见它们的时候,人已迈入暮年门槛。近40年的牵挂,不曾忘记过它们,尽管那种记忆时断时续、时紧时松、时清晰时朦胧,却无论如何丢不掉,放不下。40年的生活历练,对棕榈树有了更深沉的记忆,当然,那部小说成了记忆的“红娘”。记得,小说一号人物牟天磊赴美之前,曾面对校门前的棕榈树,许下了这样的心愿:“要像它们的主干一样,挺直无畏,出人头地”。他把自己的追求托给了棕榈树。结果呢?历尽艰辛,虽然获得了博士学位,却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欢乐。在美10年,孤独、茫然让他无所适从,甚至连婚姻都没有指望。10年的异域生活,将他打磨成了一个麻木不仁的人。他说:“我是一个岛,岛上都是沙,每颗沙都是寂寞。我没有不快乐,也没有快乐。”如此真切的肺腑之言,令人不知所以,又满心悲戚;为什么远离棕榈树的故土会那样孤独、寂寞,会把一个人变成生活哲学的亲历者?

“又见棕榈,又见棕榈”,这是小说的名字,也成了我的人生经历。如此的巧合,就这样撞见了,撞得莫名奇妙,又撞得适得其所,撞出了人生的不老天地。也许这是偶然之中的必然吧,唤我记起儿时栽下的家乡树,那是最常见的大叶杨,栽在楼前楼后,几十年的岁月让它们一天天长起来,成了两人合抱的巨树,每一道年轮,每一片树叶都录下了我对它们的倾心关注。家乡树也唤我记起了童年时的快乐:夏天,顶着烈日,到草甸子里去捕捉蚂蚱,汗水洗净过脸颊,草叶划破过小腿,带着战利品靠在树下乘凉……那是家乡最慷慨的情趣;冬天,踩着没膝深的大雪,走在上学的路上,一路笑声,笑歪了头上的棉帽,震落了大叶杨身上的冬装……那是家乡最独特的妙趣;雨天,卷起裤脚,拎一双母亲做的布鞋,趟在浑浊的泥水里,忘了时间的流淌,忘了回家吃饭,大叶杨却从未嗔怪过我们……那是家乡最质朴的乐趣;钻到地沟里去捉迷藏,爬到房顶上去打扑克……上得了天,也入得了地,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爬过大叶杨,那是家乡最放纵的童趣。点点滴滴孩提时代的记忆,历经了半个多世纪的打磨,依然清晰,倍感流连。虽然,那时还不知家乡是根本不长棕榈树的,却认定了家乡的树给予我的是浑厚,是淳朴,是亲切,是无需回报的呵护。人说,有家乡树的地方就是天堂。让心回家,去天堂感受美好,那种滋味只有爱家乡树的人才体味得到。人过中年后,客舍他乡,离家乡树远了,多少次追忆,多少回遥望:明知道家乡树在北方,总觉得家乡树就在身旁;明知道家在远方,更觉得家就在心上。那是一个真的没有棕榈树的地方,却是一个到处都有家乡树的地方,一个最最纯净的地方,纯净得没有一点瑕疵,白雪茫茫成了它定格在我心灵底板上不变的色彩。

有人说过,乡愁是一张邮票,乡愁是一张船票,乡愁是一座坟墓,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可不可以说对家乡树的眷恋,也该是一种乡愁呢。久久的思念,长长的牵挂,游子归家在何日?漫漫乡愁何时了?没有时日的日子,家就在那个日子的尽头。“谁家今夜扁舟子”,“不知乘月几人归”;千多年前以“孤篇压全唐”的张若虚,道出了对月下归人的羡慕,也道出了对无缘归乡之人的同情。这样的情怀,也摇曳着对家乡树的思恋,你听,“落月摇情满江树”;这不就是最古老的乡愁吗?这样的乡愁牵着我一次又一次想起我的家乡树,想起台岛的棕榈树,想起於梨华的那部小说,想起客居在外的年年月月、日日时时。棕榈树,是台岛人的家乡树,是台岛人对家的认知,映入眼底,装进心房,那就是游子思树、恋家的情怀。

棕榈树,从我第一次听到它,就把它的名字记牢了,那是一种“过目有痕”式的记忆。自那一刻起,我感觉到了它周身上下的灵气,它时时提醒着注视它的那双眼睛:家乡树永远传递着家乡的情意。我也记住了它的品性:粗大挺拔的树干,让人觉得它的伟岸与无畏;一把把蒲扇一样的肥大叶子,让人惊羡它的善良与怪异;一串串玉米粒一样的花,孕育出一串串挂着一层白粉的果实,让你舍不得碰它,哪怕是轻轻的一下,自然让你感受到了它的伟岸与无畏中的柔美。

初见棕榈,又见棕榈,都是在远离家乡的地方;从年轻到年迈,几十年的岁月,记着它们,想着它们,不曾有过一分一秒的淡忘,并非是因为家乡真的没有棕榈树,倒是每每见到它的时候,便情不由衷地忆起了自己的家乡树,忆起了那个没有棕榈树的地方——棕榈树,已然成了一种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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