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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儿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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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是屋檐下挂着的那一块块金黄的腊肉,年味是一幅幅火红喜庆的春联和门画,年味是父亲珍藏了一冬的那坛老黄酒,年味是母亲辛苦张罗的那桌丰盛年夜饭,年味是那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火药味,年味是亲友间那一句句诚挚的问候和温馨的祝福,年味是元宵节那热闹的船灯、彩狮和火龙,年味是心中那一缕带着醇香的回忆……

年味儿的回忆

——题记

“吃了腊八饭,快把年来办”,这是我听了几十年的一句民间俗语。以前,人们受经济条件的限制,只有等到过了腊八节甚至小年以后,才开始忙活着置办年货。如今,人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仿佛一年四季都在过年。所以年味的到来,自然比过去提前了许多。这几天,树上的麻雀突然多了起来,它们似乎也感觉到了年的到来,不时飞进院子里啄着孩子们落在地上的残羹剩饭。

崭新的衣服、丰盛的年菜、火红的鞭炮、热闹的龙灯……对于儿时的我们来说,始终是个诱惑。那时候看不懂年历,只知道到了穿棉衣棉裤、围着火笼坑儿烤火的季节,家家户户开始杀年猪、挂腊肉、灌香肠的时候,年就离我们不远了。

棉衣棉裤穿在身上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年却迟迟不肯到来,我只好问在院子里劈柴火的父亲:“爸,咱家的那头肥猪什么时候杀?”父亲用袖头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等到了腊月再说吧,玩你的去。”我又进屋问纳着鞋底的母亲:“妈,什么时候给我做新衣服?”母亲手中的钢针在鬓间撩了撩:“等你爸他们的厂子里发了钱,就上街扯些布给你们姐弟仨缝几件新衣服。”

中国民间到处都流传着这样的歌谣:“小孩小孩你别哭,进了腊月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月就是年”。可见在那几个月不知肉味的年代,我们盼望杀年猪吃肉、迎新春过大年的强烈愿望。好不容易盼来了腊月,正好有天属马,是个洗年猪的好日子。房县杀年猪有个习俗,一定要选一个黄道吉日,并且这天的属相要是二十四属相个头比较大的,还不能和家里人的属相相冲,而且不能说杀猪,要说“洗年猪”,这是人们对猪的一种敬意,也是主人家希望来年能够图个平安吉利的说法。

生产队的屠宰场就在我们房子后面,之间隔着一道土墙,父亲一大早就将猪子赶到屠宰场排队等候,我也跟着一起去看热闹。我小的时候经常欠肉吃,甚至有时欠的直哭,所以特别爱看杀猪,兴许是望梅止渴吧。当时只要听到院墙外有猪子“哼唧哼唧”叫唤的声音,就知道队上有人要杀猪了,赶紧爬上院墙边的一棵桃树,坐在树丫子上看大人磨刀杀猪,如果遇上邻居张家大伯或李家大婶他们杀猪,他们就会隔着院墙扔过来一条猪尾巴。

杀猪是一道极富传统年味的民俗风景,这天来杀猪的人可真多,几口大汤锅的里面的沸水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白烟,十几头肥猪仿佛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被终结,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在寒风中显得烦躁不安。是啊,猪一年上头喝着人们吃剩下的残汤剩水,长得膘肥体壮,到头来一身的骨肉却被人类任意宰割。那时候,我还不懂得什么是怜悯之心,只觉得杀猪是平日里不多见的既好看又热闹的事,只要家里杀了猪,就少不了会有肉吃。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道猩红的血光和一阵惨烈的嚎叫之后,猪子渐渐在抽搐中停止了动弹。几条黄狗伸着长长的舌头跑上前舔舐着喷溅在猪血盆子边上的血迹。随后,杀猪匠用剔骨尖刀在猪后蹄上划开一道小口子,拿一节削尖了的竹棍锥进去,然后憋足一股劲,含着竹棍朝里吹气。旁边还有一个人拿着一根短粗的木棒,在猪身上使劲地捶着,为的是打通猪皮下的粘连,好让空气充满猪的全身。只见气流在猪皮和肥肉间缓缓蠕动前行,四个猪蹄子气流吹得慢慢伸直,猪肚子也被涨成球状,整头猪看起开好像比原先肥了很多。

这时候,杀猪匠将圆滚滚的肥猪掀进烧开的汤锅,并扯住猪腿不停地在汤锅中翻滚,不时地用瓢舀起沸水浇在猪头、脊背、蹄子这些毛多皮厚的地方。烫好猪,就要给猪褪毛了,杀猪匠蹲在汤锅沿上,拿着一把锋利的刮刨,呼哧呼哧地就把猪毛给褪干净了,先前黑乎乎的猪顿时变成了白白胖胖、憨态可掬的样子。接下来,父亲帮杀猪匠捆好猪腿,用一根木杠穿在中间,一起用力抬起,挂在一个专门剖猪用的木架子的铁钩上,杀猪匠手持砍刀将猪开肠破肚,然后剜心取肺,接着剁脑阔、卸蹄子、砍排骨、下座臀,最后倒肚子、翻大肠……父亲交了几块钱的手工费,将猪肉、杂碎和猪血装上板车回家。

这天下午,父亲的厂子里终于发钱了,母亲拿着父亲交给他的一沓票子,数了又数。晚上,全家人围着一大盆猪蹄子炖萝卜火锅,吃的真香。那时候,猪在人们生活当中虽然很常见,但猪肉却非常难得,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几回。饭后,我们商议着明天由父亲带着我们姐弟仨到街上置办年货,母亲在家包饺子、蒸馍馍、做年菜。

每到腊月,街上的商家总是想方设法从外地组织回一些各种各样的年货供人们采购,老十字街也就成了城里年味最浓的地方。这种味道,难以用言语和文字来表述和形容,它弥漫在腊月冷飕飕的空气中,表现在人们忙碌碌的身影间,洋溢在在人们乐滋滋的笑脸上……

父亲在裁缝店给我们姐弟仨选好布料,每人量身定做了一件棉衣。父母们已经好多年没有添置过一件新衣裳了,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他们对生活没有太多的奢望,孩子们能够吃饱穿暖、健康快乐就是他们一年中最大的幸福。

在父亲他们那代人的眼中,老十字街的百货大楼和副食品商场作为当时为数不多的国营老店,年货品种繁多而又价廉物美,来这里办年货称得上是一站式购物。满屋子的点心和果子馋的我们口水直流,父亲将花生粘、筋骨条、梅豆角、芝麻饼、鸡蛋糕、胶切之类的果子每样称上两斤,用牛皮纸包好。油盐酱醋茶、白糖、红糖、花生米、兰花豆、豌豆豆、粉条、淀粉、调料、火柴、蜡烛、鞭炮样样买足,再称些当时的“奢侈品”—大白兔奶糖和桃酥。年画和中堂是年货中的必需品,父亲一张张的精心挑选着,为的是给家里增添一些平安吉利、喜庆祥和的气氛。一瓶雪花膏、一条红围巾算是父亲送给母亲的的新年礼物。最后,父亲在烟柜边站了半天,给自己买了几条两块六毛钱一条的“游泳”牌卷烟,算是一年的慰藉和满足。

回到家中,白花花的馍馍已经出笼了。母亲向来手巧,今年特意为我们做了一些可爱小动物形状的馍馍,马娃儿的、牛娃儿的、兔娃儿的、鱼娃儿的……我们拿在手上,却一直舍不得吃掉。地米菜猪肉馅饺子,过年一定要有的,因饺子形似古代的元宝,所以房县人一直把饺子称为“元宝”。吃“元宝”,也被视为吉祥如意、福寿康宁的象征。

腊月二十八,开始动酥炸。动酥炸,是房县年味中的精彩;酥炸,也被誉为年菜中的精华。在房县当年那时候,会不会做酥炸或者做出的酥炸品相和味道如何,是评定一个家庭妇女茶饭手艺的最高标准。晌饭一过,母亲就开始忙着做卷卷,卷卷是房县菜品中最大的特色,也是传统年菜中最为重要的一道菜,烹饪方法多样,切段后可煎、炸、炒、烩、煲汤,营养丰富、老少皆宜,只有等到过年才能吃上一回,平时过节都没得吃。卷卷端上了桌,席面才显得有档次,才能从那浓香的卷卷中,品尝到年的味道。

卷卷的制作过程比较复杂,需要的材料有五花肉、大葱、生姜、辣椒面、五香、味精、盐、豆油皮、鸡蛋和淀粉。首先将五花肉剁成精细的肉馅,加上葱、姜、盐、五香、味精搅拌均匀,接下来把鸡蛋打入盛有淀粉的搪瓷盆中,细细搅拌成粘稠的糊状,再将一尺见方的豆油皮在桌上铺开,然后将肉馅放在豆油皮的一端,用手慢慢捋成长条状,再慢慢卷成一个细长的筒状,最后用双手捏住豆油皮的两端,放进鸡蛋和淀粉的混合物中浸一下,将豆油皮的接头处粘住,然后提起来沥干,房县的土话叫“穿衣裳”。穿好“衣裳”的生卷卷,就可以放进油锅里炸了。

炸卷卷是个相当费力的手艺活,一般情况下需要两个人相互配合才能完成。父亲坐在灶门上负责控制火候和油温,母亲将卷卷放入油锅中,并不断的用长长的竹筷夹住卷卷在油锅中翻滚,三五分钟后,卷卷就出锅了。经过菜油炸出来的卷卷色泽金黄、外酥里嫩,多种味道融合在一起,香喷喷的。炸好了卷卷,接下来就要炸酥肉、酥鱼、酥鸡子、猪皮、花生米、兰花豆、麻叶、锅巴、年糕、冻米、冻包谷、冻豆腐、绿豆圆、红薯圆……

蒸菜也是房县年菜中不可缺少的菜品,在窑碗底部垫上洋芋、白萝卜、红萝卜、梅干菜或者干竹笋、干豇豆之类的配菜,上面摆上相对应的荤菜,然后装入蒸笼,用大火蒸上半天。当时房县的主要蒸菜有;蒸蹄子、蒸排骨、蒸酥鸡、蒸酥鱼、蒸腊鱼、蒸条子肉、蒸八宝饭等等。做好的蒸菜肥而不腻、松软味浓或入口即化,是春节招待客人的佳品。

贴春联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习俗,贴春联也是最具有辞旧迎新意义的事情之一。在房县,人们把春联被叫做“对子”,过年的时候,除了厕所以外,凡是有门的地方,堂屋、里屋、厨房、粮仓、柴火棚、牛舍、猪圈、甚至鸡鸭笼子都要贴上对子。腊月三十儿,父亲早早起床熬好浆糊,然后叫我起床帮他贴对子,贴对子一定要赶在年三十儿的早饭前,这样才有辞旧迎新的味道。父亲写的一手好毛笔字,家里每年的对子、福字都是他亲手写的。火红喜庆的对子,象征着人们火红幸福的生活。

正午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如同团年饭的开饭铃声一般,将父亲和母亲在厨房里忙的不可开交。大家围着八仙桌坐好,我和爷爷坐在上席,两个姐姐分别坐在偏座,下席是留给父亲和母亲的。在那生活还被贫困包围着的年代,父母们总是想方设法将团年饭尽量做的丰盛一些,生怕桌子小了,鸡鸭鱼肉、各种美味菜肴一股脑地全端出来。

父母入席后,团年饭正式开始,父亲和母亲首先向爷爷敬酒,并祝他老人家健康长寿。接下来我们姐弟三人按大小顺序依次向爷爷敬酒,爷爷从兜里掏出早已为我们准备好的几块压岁钱,送给我们。然后我们又向父亲和母亲敬酒,他们同样会送给我们几块压岁钱。屋外的爆竹声连接不断,家家户户的祝酒声、划拳声交织在一起,萦绕在充满火药味的空气中,将浓浓的年味推向了高潮。

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视,更没有春晚。年夜饭后,我们就围着火笼坑儿烤火、守岁、拍古今儿。守岁是中国民间过年风俗中极富特色的一种祈福形式,除夕夜晚上全家人都不睡觉,一起等待新一年的到来,表达了人们对新的一年的美好祝福和期盼。零点时分,大街小巷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人们在热闹的欢呼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拜年,是父母安排给孩子们的任务,尽量赶在初八以前,再晚了就不成敬意。给街坊邻居等一些长辈们拜年,一般空手去就行了,但小嘴儿一定要甜,不管见了谁,要先称呼,再喊“给您拜年了”。这样,长辈们就会高兴地摸摸你的脑袋,然后端起果盘,将枣子、花生、瓜子、包谷花儿硬生生地朝你兜里塞。给亲戚长辈们拜年,一定要带上几样礼物,一般两样或者四样,但绝对不能凑单数。那年代,五毛钱一斤的白糖,一块钱一瓶的粮食酒、两块钱一盒的糕点,三块钱一条的纸烟,就是拜年走人家最好的礼物和搭配。

从初一开始,每家每户都要相互宴请自己的家门、亲戚、朋友到家里吃饭,房县俗称为“吃磨盘席”。吃磨盘席要提前接客,门户大的、亲戚多的、朋友广的人家,甚至要提前一年预约才行。磨盘席最大的特色就是大家像推磨一样轮流坐庄,今天到我家,明天到你家,后天到他家,尝尝谁家的年菜做得好,比比谁家的黄酒厉害,客人若在席间赞赏了主人家做的年菜,或者有客人当场醉了、出酒了或者倒下了,这定是一件让主人家非常高兴痛快的事。

那个时候,父母每年出去吃磨盘席都会带上我,为此我对房县吃磨盘席的习俗有着较深的体会和感受,房县每家每户的年菜花样品种大同小异,但细细品尝起来味道却不尽相同,吃过了百家宴,我却认为自家的年菜最可口、黄酒最醇香,因为那里面饱含了一种特殊的味道——浓浓的母爱。

房县民俗里,春节只是家人团聚、烤炭火、吃年菜、喝黄酒、相互拜年问候的时刻,其实真正的热闹莫过于观赏元宵节的彩狮和龙灯,因此元宵节被人们视为春节最后的高潮。玩火龙是最具房县地方特色的元宵节民俗活动,相传始于唐代,盛于明清,流传至今,经久不衰。“龙”作为神话故事中的一种动物,经过若干年神奇的传说,龙已经成为一种精神,或者说是一种文化符号留存在人们的记忆中。

进入腊月后,城里的每个大队都开始扎火龙,每个队的龙大小基本相同,但龙头、龙须、龙皮有着较大的差别。当时的惯例是:南街为白胡子老龙,西街为花白麻胡子龙,北街为棕色胡子龙,大西关为黄胡子龙,中西关为黑胡子龙,小西关为青胡子龙,我们东关为红胡子最年轻的龙,象征着旭日东升。火龙一般由12节或13节组成,具体多少要看农历的月份了,闰月扎13节,不闰月扎12节,扎好的火龙长约百米,看起来张牙舞爪、威风凛凛。

正月十三晚上正式出灯,十几个身强力壮的舞龙人裸露四肢,脚穿草鞋,身着短裤头,头束红布巾,每人灌下几大口烧酒,然后将龙灯舞到河边,在龙的周身浇上河水,俗称“龙饮水”,以防止花子烧燃龙灯。那时候房县城的花子火力非常威猛,其中以烟花手艺人纯手工制作的城砖花子、牛角花子、棒子柴花子火力最强,火舌能喷射出几十米远。

龙饮完水后,又回到街上,“咚-咚-咚!呛-呛-呛!”随着一阵阵紧凑的鼓锣声响起,龙灯在喂珠人的引导下,沿街叫喊:“要花子啊!要花子啊……”这时候,满街观灯的人都点着花子向火龙燃放,只见龙珠在火海中上下舞动,逗得龙灯一会行云流水,一会腾云驾雾,一会翻江倒海,场面非常壮观。远远望去,整条街上火光冲天,空气中弥漫着阵阵呛人的火药味,不少大人将小孩架在肩上,从火龙中穿行而过,认为这样可以辟灾驱邪,保佑大人小孩平安吉利。

就这样一直玩到正月十六的晚上,这时候人们家里的花子也放的差不多了,舞龙人的体力也消耗殆尽,龙灯也被花子的火星烧得千疮百孔,但龙的精神还在,舞龙人仍然高举着龙灯,沿街挥舞,人们拿出剩有的花子,努力挽住这最后的精彩。街上的焰火渐渐地熄了,人们蜂拥而上撕扯着残破的龙皮,为的是给儿孙们做一个龙皮兜肚,希望给他们带来好运。龙皮扯完了,仅剩下一条长长的骨架,舞龙者高举着龙架在人潮中渐行渐远,到河边去“焚龙”,只见舞龙头的人燃起一把烈火,将龙送上天去,以此保佑房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福泽众生。

正月十八以后,年味逐渐淡淡地散去。一夜春风,人们从酒醉中苏醒,又投入到新一年的生计当中,奔波、操劳、忙碌……等待着下一个年的到来。

年味,作为中华民族一道永恒的风景,传承着中华民族古往今来太多的民俗文化。如今,时代在变,传统也在变,但人们追求幸福美好生活的愿望没有变。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大家对年味的感受也有所不同,有人说越来越淡,有人说依旧很浓。人到年中的我,在这年关将至的时候,静静回忆过去那浓浓的年味,内心深处始终有种挥之不去的眷恋。

(原创作者:弦琴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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