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三）
“我已经记不起你，我的死活也与你无关吧。”我不知道是在同他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我痛恨由别人来选择我的生活，无论我选择的一切是多么可笑，既是撞得鲜血淋漓我都毫无怨言，但别人强加的每一个抉择对于我而言都是一种侮辱，都会让我无比恶心。”
“骆启”他突然低叹了一声，不乏苍凉。“我已经陪了你十几年，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愕然，正对上他凝视着我的一张俊颜，“其实我这么多年一直在你身边，只是你一直不曾发觉而已”。
他的笑容很浅，温和细腻，让人不自觉的平静下来，“你难道不曾发觉你身边的人都不曾注意到我吗？以前的你也是如此呢！”他的笑容忽然有了淡淡的苦涩。
“你……”我这才认真的打量起他，他脸庞消瘦，五官细致而不尖锐，鼻骨挺直，给人一种刚毅的感觉，眸子却很深，是他原本冷气的五官徒增了几分暖意，整体给人的感觉很舒服自然。
原来不是我不记得，是我真的不曾见过他，不然如此的一个人，我怎会没有一点印象。
“我原本想晚一些告诉你的，不，应该说我从来不曾想到我能告诉你”。他站在床边望着我，目光热忱：“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怔怔的点头，我确实信他，却不知为何。
“我其实同你一起长大，见证过你的一切，你六岁时被寄养在姑妈家，为姑舅的一句酒言而奔了出去，一个人在小区角落的垃圾间里坐了一个晚上，初中时你因旷课去陪失恋的哥们喝酒，第一次被父亲打了耳光，后来你……”他如数家珍似的将这些事一件一件说出来，似乎在诉说他自己的故事一般，语气低沉。
“够了”我羞愤的打断他：“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俯下身轻轻的抱住了我，动作如此的熟稔，他低低的说，有着些许的失落：“你相信吗？其实那时我就在你身边，只是你从不曾感受到我”。
“我能感知到你的悲伤快乐，你的痛楚绝望，不是因为同情，而是我其实如同你一般，置身其中，无从逃避，因为你的悲伤而悲伤，因为你的快乐而快乐”他的面容依旧虚弱，但在那一瞬忽然多了一抹的柔光，“我是你的守护者”。
他最后的一句话缓慢而清晰，我喃喃的重复着他最后的一句话。守护者，这难道不是一个传言而已吗？我忽然想起了他们，那个从小到大一直对我只有埋怨的两个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没有忘记把我推出去，她的尖叫声在他把我推出车窗的一刻便止住了，那时候的她是不是在笑呢？
他忽然轻抚上我的头，我的心底一滞，“想哭就大声的哭一场吧，他们都不在，没有人会在意的”。他尽量把声音放得很轻柔，眼底却分明已经湿润。他说的没错，他确实能感受到我心底的痛楚，那一直隐而未发的绝望。我的泪忽然决堤，这是自父母离开后我唯一的一次痛哭。
后来的几天我与他渐渐多了接触，在医院的那些日子里，他常常在我身边，讲着各式各样的小段子，尤其爱说我以前的故事，那些琐碎的小事他却能讲的神采飞扬，兴致勃勃，眉眼里是难得的愉悦。
我不是一个念旧的人，也不喜欢刨开以前的那些平常的回忆，只是看着他说起这些事时那温热的眼神，便不忍心制止。
他或许是个寂寞的人吧，他的记忆里只有我而已，而我的记忆却丝毫没有他的痕迹，这是一个十分奇怪的事，我从不曾想过，在我的身边其实有这么一个人，不，我能不能称他为人呢？正如他说的，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个隐形的守护者，与他悲喜与共，一同长大，直至死去，他们因我们的悲喜而悲喜，这也是他近日来一直虚弱的原因。
一个强大的守护者可以令我们避祸趋福，在灾祸发生之前会给我们一些征兆。他们的能力也因我们的状态而变化，一般而言，一个乐观积极，充满生命力的人，他的守护者就会随之强健，两者相辅相成，互为约束。
只是我们是没机会看到这些守护者的，他就像一个透明人一般，在你哭泣的时候轻轻的拥住你，但你却不会有任何的察觉。那么我是为什么突然能看到他的呢？对此他也说不清楚吧！
对这些我本是没什么兴趣的，他低头看了看半眯着眼睛的我，轻叹了一口气道：“是不是很无聊？累了就睡吧，这些你本不需要知道的”。他将我的轮椅停在了一棵香樟树下，有细碎的阳光打在脸上，他站直了身子，凝望着远处刚刚升起的晨光，浓黑的睫毛上洒上了一层暖意。“你只需知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就好了”。
“若我死了呢？”我并未睁开眼，有些慵懒的问。
他手臂一颤，低头望着半躺的我，阳光恰好淋在我苍白的脸上，那该依旧是很憔悴的颜色吧！
“那样你是不是就自由了？”我忽然问道，语气漫不经心，似是在说着一个玩笑。
他第一次没有喝止我，他的手只是温柔的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没用什么力道，却有一种挣不开的力量。
他说：“我会在你身边的”。
我转过头去看他，脸上戏谑的笑意还未退去，却发现他依旧遥望着远方，面容严肃，方才的话他似乎不是在说给我，而是在说起他自己，我还没来的及说出来的取笑突兀的梗在了咽喉里。
“沧”我有些怜惜的唤他，沧是我这几日给他起的名字，他原不曾有名字。“这些年你该是寂寞的吧？”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
那么多年的陪伴，却一直不能有回应，他能谈及的过往也只是我的故事而已，而他却只能陪在我的身边，那么他该是寂寞的吧！
他的神情动了动，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你快乐呢？”我轻轻的叹了一声。
他似乎没有料到我后面的话，眉眼里有着错愕，但随即他突然释然的笑了，那笑容是如此的明亮纯净。
“别再难为自己了，好好的活下去吧！”他平静的说完，眸子里涌动着热切的鼓励。
本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近日来在旁人嘴里也听了不下几遍，可这一次我第一次听得认真，我忽然笑了，原来他们想说的其实也只是这么简单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