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五）
外婆则常常会去临边的公园里折上一两支花，轮番的插在我的房里，她是不舍得买花的，有时候还会将菜市场刚买回来的韭菜插进我房间的花瓶里，外公常为这个事笑她，她红着脸嗔怪：“都是一样的东西，有这么个绿颜色不就挺好，败了还能拿来吃”我也只是但笑不语。
那段时间，我忽然觉得我的世界又简单了起来，每天闻及的也只有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而已，有时候我会在窗前写写生，这个时候沧总是安静的站在我的身后，微笑的看着我。我有时候会怪他：“你总这样一步不离的看住我，你让我怎么有机会给你画像”。
他爽朗的笑笑，一手支着窗子，低头凑到我的面前，眸子里满是宠溺：“画像只是为了给离去的人一个留念而已，我不需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窗子因他靠住的手臂而轻颤着，微风拂过他的短发，那凌乱的发丝顺从的偏向一侧，他就那样笑着，笑的如此明媚。
我突然向前轻轻吻了一下他的侧脸，言语下却有了一丝戏谑：“你若再如此，不怕我爱上你吗？”
他的身体陡然一僵，脸一瞬间变得霞红，我不由诡笑了一下，原来他也有如此窘迫的时候么？说着便自顾自的推着轮椅走开了，没有再回头看他。
之后的两天他都没再出现，我苦笑，原来他的内心也是如此的敏感呢！我坐上轮椅，准备洗漱，忽然抬头看见了洗漱台上的花瓶，那白瓷的瓶子依旧是昨日的一支梨花，那瘦弱的白色花瓣已经快要凋零殆尽，我的心底陡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时候忽然有几个邻居慌张的奔了进来，对着门口看报的外公呼喊着：“老陶啊，你快去看看吧，张大婶儿刚才买菜时心脏病发作了，现在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我双手端着的杯子一下子落到地上，一声闷响，水撒了一地。
只见外公的嘴角忽然抽动了一下，手中的报纸有着些许的颤抖，却依旧紧紧的被他紧紧的攥着，他起身看着我说：“启儿，咱们一起去医院看看”说着推起我便朝门外走去，那一瞬我看见了他的目光，如此的空洞，就像那日的沧。
待我到了医院时，第一眼便瞥见了病房外的沧，他蹲在急诊室外的拐角处，形影消瘦，见我来了，他抬头看了看我，面容是如此的苍白疲惫。
这个时候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夫打量了我们一眼道：“病人心脏早就已经十分衰弱了，按照常理能撑到现在实在是个奇迹，知不知道是怎么撑过这几个小时的，你们快进去看看吧，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沧憔悴的冲我点了点头，脸上虚弱的没有一点血色，示意我赶紧进去。
外婆的气息已经相当微弱了，她干枯的眼角涌出了泪花，打湿了眼角的鱼尾纹，她枯槁的双手紧紧的攥住了我，用她仅有的力量。
“启儿”她的声音苍老而嘶哑“外婆不能再陪你了”言语间满是苦涩“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再活几年，能看着你长大，起码要等到你顺利的长大……”她之后的话已经陆陆续续的听不清了，大家尽力的想要平复着她的心情。而她则迟迟不肯松开手，一面固执的呼唤着小姨的名字。
“小环，陆涛”她吃力的喊着，一遍一遍，声嘶力竭，陆涛是姨夫的名字。
“我们在呢，我们在呢”小姨早已泣不成声，姨夫也一脸的凝重。
“你们，你们可不可以善待启儿，至少等到他长大……”她瘦弱的身体不断的颤抖着，早就没有了什么音调，我知道，她是在用自己最后的力量给我谋取幸福。
“外婆”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外婆的身体早就很虚弱了吧，在父母还没有去世之前就已经严重了，近日来父母的离去又给了她太大的打击，能撑到现在该是十分痛苦的吧，可她在我面前却一直都是笑盈盈的，直至到最后一刻，我才知道了她的那份艰辛。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那日爸爸妈妈为什么会那么的执着，他们在用他们的生命为我争取一个选择，一个可以选择活下去的机会，而此时的外婆则在用最后的时间为我争取一个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外婆最终还是走了，在夕阳下为她送行的那一刻，我发现那个一直惹外婆生气，脾气臭的倔老头似乎一下子变老了，他抱着外婆的骨灰盒，喃喃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头发花白，身材佝偻，我突然发现原来生命向来都是如此的脆弱，一个人活着，即使可以不为任何人，也绝不会是完全独立的。
外婆走的那一天，外公在她的房间里插了一束红的刺眼的玫瑰花，娇艳欲滴。原来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外婆最爱花，只是外婆从没有要求过，他也从来都不曾放在心上，或许我们都没有想到，那看似青翠梗直的花儿，只消一夜的功夫，便可以凋零殆尽。
后来的日子变得平静了不少，我和外公都搬到了小姨家，外公不再出去终日下棋打牌，那些外婆生前怎么骂他都改不掉的坏习惯，在她离去后反而都改了，相反，外公迷上了种花，在门前的园子里，种了各式各样的花，每天都去浇水照看，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豚豚似乎也懂事了不少，她上了学，不再经常打闹，她最喜欢学校里的绘画课，常抱着一堆蜡笔，让我教她画上几笔，托着腮蹲在我的边上，看的十分认真。
小姨夫的脸上也逐渐有了笑意，他偶尔闲下来也会带我去钓鱼，虽然我们俩之间并没有很多话。有一次他喝醉了，走进我的房间，眼里有着痛惜，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启，你知道吗？一个男人，不管经历什么都不能倒下，不能消沉，这样才能给身边的人希望，才有资格给别人幸福”……我想我懂他的意思，这个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在那一刻，突然变得如此熟悉。
我第一次翻开了抽屉下层的那一摞祝福卡，那些用清晰俩字来形容都显得褒奖的字迹却写的十分认真。我淡淡笑笑，却发现那些千纸鹤的翅膀上依稀写着什么小字，串起来读的话是这么一句话“我们或许不能分担你的痛苦，可能连体会都十分困难，但若你需要，我们也随时可以全力以赴！”。
我终于迎来了装假肢的日子，我让沧在医院外等我，因为我想让他看到我再次奔跑的样子，我从医院出来便朝他奔了过去，尽管我跑步的姿势有着些许的别扭，但我知道他不会介意。
他正站在医院的出口处，阳光很好，他依旧是一身灰色衬衫，浑身却沾满了阳光的气息，见我跑出来的那一刻他似乎有一瞬的怔忪，但随即便笑了起来，向我张开了手臂，我始终记得他那日的笑容，那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明媚。
我冲过去抱住了他，略带几分挑衅的说：“怎么样，我说过我若站起来，个头肯定跟你差不多的吧！”
我想，一定是我当时的语气太过胡闹了，不然他怎么会说出那么狠心的话呢！
他望着我，眉眼里依旧是宠溺，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嘴角却浮上了一层凄凉。“小启，我想我该回到我原来的地方了！”
“什么意思？”尽管我早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问了出来，他该是知道的吧，我要的不是一个原因，而是一个否定，我希望他忽然冲我做个鬼脸道：“你笨蛋啊，我当然是骗你的。”但是事实是这个世界上有太少的奇迹，起码对于我而言，我的世界不存在这个东西。
“你说过的，你会一直陪着我的不是吗？”我重复着这句话，紧抱着的双手却已垂下，面色再次归于冷淡，：眸子里有着寒意“现在你也要食言了吗？”
他忽然再次拥住了我，俯身轻吻了我的额头“不，我从不会离开，我一直都会在。”
我仰面，他的笑容是如此的温暖，有着一如既往的坚定，眸子里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宛如天使。
那一刻，他紧抱的身体开始渐渐的透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