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汤

一早，老夏从钱包里拿出五元钱，攥在手里，不紧不慢下楼喝汤。老夏住五楼，他没事喜欢走楼梯，不是为了锻炼，是他闻不惯电梯里的牛肉汤味。这栋楼里有人老是把牛肉汤买回家喝，留在电梯里很浓的牛肉汤味。

老夏只喝豆腐汤。豆腐汤小店离老夏家有两条街，不远不近。距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店同证券交易所隔马路相望。老夏喝完汤，坐在店里可以看到证券交易所八点半开门，可以想象九点半开始交易的人头攒动，可以从进去出来人的脸上看到自己曾经有过的各种表情。

老夏股票交易的手续齐全，账上也有钱，随时可以入市。但他只看不动，而且看还不在证券交易所看，在豆腐汤小店里看。每天如此，连小店的女老板（如果能称老板的话）都觉得纳闷，这个老家伙是不是豆腐汤喝多了，一脑子豆腐。想到这，女老板吓一跳，人的脑子可不就是一脑子豆腐么？都是白花花的，差别只在于“豆腐”的“生”和“熟”，还有常见不常见。女老板只在电视里见过脑子里的“豆腐”，她看一眼满锅的豆腐，心里一阵恶心。

街边的牡丹花盛开。老夏看到花开突然意识到洛阳最喧闹、春季最灿烂的时节来到了。牡丹花开的真大，还真假。真的像假的一定真好，假的想真的一定真不好。老夏心神恍惚，眼中不辨真假。同时，也有了莫名的骚动。于是，他取了钱，到证券交易所办相关手续——他要重新炒股。

炒股对老夏来说，是个噩梦。老夏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炒股，当时洛阳证券交易所在南昌路。老夏一边上党校拿文凭，一边炒股。他从小散户抄到中户室再到大户室，风起云涌。甚至在大盘六千点以前成功逃顶，成为交易所的神话。一个小老夏一轮还多的女子对老夏顶礼膜拜，非老夏不嫁，老夏也就满足了这个女子的愿望。

老夏因为炒股的成功，换了女人，辞去了工作，成了职业操盘手。

佛运：人的福报是有定数的。老夏自从换了女人，福报就折损了。后来，他信心满满地买入一只石油类超级航母级股票，指望它能创造奇迹。的确奇迹出现了，不过是反的。他42元一股先买了100股试盘；股价降到30元时，他半仓杀入；股价降到20元时，他全仓买入。此后股价一路下滑，老夏也离开股市。

他的开户证丢了。

他的客户号、密码也忘了。

那个对老夏顶礼膜拜的女人呢？还在！只是不再对老夏顶礼膜拜。前两年老夏有病，闻讯而来的是前妻。

老夏真是喝豆腐汤喝糊涂了？这又要入市炒股了？不是糊涂是迷糊。老夏在小店里看着对面的交易所看得瞌睡了，趴在桌上迷糊过去。

女老板来了，冲着老夏说：死样，就这德行还炒股，还没炒就吓晕过去了。

老夏对女老板不屑一顾：我是炒股老鸟了，老子当年……还是不提当年吧！

女老板笑得妩媚，手上的抹布一抖，像如来佛抖动的柳枝，清亮的水珠落在老夏脸上，凉丝丝，美丝丝，心里立马通透清澈。女老板说：我叫张婷，听说过吧？你跟着我炒，包你赚的盆满钵满。

老夏眼睛亮了，张婷他当然听说过。婷姐，那是股市的大姐大，专抓涨停，神了。他研究过她所有股评，也跟踪过她的荐股，虽不是个个涨停，但业绩不俗，起码有几个点赚，胜率几乎百分之百。不过，随即老夏眼睛暗淡下来，说：别逗了，你是张婷，还买豆腐汤？

兼职不行么？炒股是副业。张婷说，任何时候不能拿炒股吃饭，你总要有基本的生活来源。我这大姐大也是如此。

是么？老夏一脸的茫然，接着振奋起来，你真是张婷，我跟定你了。

张婷嘿嘿笑着，笑得很贼。抹布啪得箪在老夏瞌睡的桌上，女老板说，哎哎，醒醒，回家睡去。

老夏醒了，哪有张婷，眼前还是豆腐汤的女老板。

也不怪老夏要重新炒股，原因是他手上的钱要说起来跟捡来的差不多。老夏手头有十万，准备着老人看病用的。老夏很小时父亲就去世了，结婚后没有同母亲一起住。这么多年过去了，总觉得亏欠老人。去年，母亲有病住院，老夏把钱从投资公司里取了出来。可是，老人走的很快，钱没有用上。老夏再存投资公司，公司已经破产了。老夏无意中逃出一劫。

这时，老夏就想，我的福报是不是像钱存银行一样，有了余额。这样一想，老夏就耐不住寂寞了。可是，手续是办完了，老夏不敢入市，在豆腐店里徘徊，他连在交易所徘徊的勇气都没有。

老夏炒股有个原则：泠泠清清进去，热热闹闹出来。

现在的股市太热闹了，像牡丹花会的国花园，到处是花，到处是人。老夏在等“牛”回头，牛呢？一个劲哞哞叫着往前冲，不要说回头，连低头吃草的工夫都没有。这“傻”牛老夏见过，说趴下就趴下，跟上回六千点时一个阵势。老夏怕呀，怕的深入骨髓。

老夏揉揉惺忪睡眼，不紧不慢地起身，准备回家。倏地从门口跑进来一个小姑娘，冲着女老板喊，妈，我饿啦。

女老板给姑娘盛了碗豆腐汤，说，慢点吃。又去对面了？接着对老夏说，这孩子啥也不懂，也跑去买卖股票。

老夏不吭声，不知道说啥。

姑娘不愿意了，妈，又说我。我就是玩玩，赚了是你的，赔了是我的。我们同学说，这叫感恩炒股。

女老板说，你的钱不是我的钱？

我打工赚的，妈——姑娘拖着长音。

感恩炒股，说的好啊。我接过话头，一副若有所思样子。

中午，小店没啥客人喝汤，老夏说完没人接茬，小店安静极了。过了一会，女老板冲着老夏说，老爷子，你想啥呢？孩子怕宠，你还夸呢！

老夏看着这母女俩，痴痴在想，平平常常的话语她们咋就说出振聋发聩的效果。在人家眼里已经是老爷子了，还想啥呢？炒股翻本，大红大紫，不就是玩玩么？还这么在乎，患得患失？老夏极感激地对母女俩点了下头，步子有些急促地朝交易所走去。

待老夏走远，姑娘看着老夏背影说，这老爷爷啥意思呀？我被他搞糊涂了。

女老板说，他想明白事了。这老爷子，怕是明天不会来喝汤了。

老夏进了交易所，找了台电脑，打开自己的账户，敲下平安两个字，然后现价买入。

人老了，不就是求个平安、健康么，姑娘感恩炒股，我这——算是祈福炒股吧。

老夏头也不回、心满意足的回家了。次日，老夏果然没来喝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