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文章 > 短篇小说 > 猫(上)

猫(上)

推荐人:秦弦 来源: 阅读: 2.34W 次

(一)

猫(上)

民国十二年,六月十八日。

程家养了一只棕黄色的猫,两只耳朵,照着程太太的话说,就是再也没有哪一只猫比这猫的耳朵乖巧了,程少爷也很喜欢它。程家人天天地养着这只猫,身子也肥了,但走起路来依旧是没有声音。

一天夜晚,那猫趁着夜色,翻墙出去了,不意间跳进了别人家的小院子。

“呀!浣小姐!”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夏家的院子里传出一阵尖叫。

“叫什么叫,大惊小怪的!天还没怎么亮呢!”夏老爷拧了拧眉头,起身去点旱烟。

“浣儿,你去看看罢。”

“是,老爹。”只见一个中年的妇女从西屋里走了出来,满面肌黄,睡意尚浓,对着脸把团扇狠命地摇了两摇,方才清醒。

“你先前不都是起得挺晚的,怎么今天这么殷勤,莫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们,或是你不想在我们这穷得叮当响的院子里作仆人了罢?”那中年妇女打了一个打哈欠,又把团扇扇了起来。

“瞧小姐说的哪里的话!只是小姐自己过来看一看吧。”

那中年妇女走到院子中央,见那兔子窝里血淋淋的,全没了生气。

“啊呀!”夏浣虽是睡意未解,但看见这般的凄惨光景,不自觉也尖叫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夏老爷不耐烦,猛地吸了一口烟,又徐徐地吐出来,这才走出门来看。

东屋里也走出来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人,跟着夏老爷。

“想必是猫咬的罢。”夏老爷掂起死兔子,看了看脖子上的牙印。

“早就说过了,家里不要养宠物,你还是不听。”夏老爷向着那年青人说道,一面又吩咐着夏兰收拾了,径直地要回房去。

“老爹,你且慢。”那男人说道。

“怎么?”夏老爷吸了一口旱烟皱了皱眉。

“那雪兔是我在北京上学的时候,一个很要好的朋友给我的。他当时交代我,要小心着些,明年他要来取,送给北京的一个军官。现在雪兔死了,我得找那猫的主人去。”

“既是这样的,这雪兔想必也值不少钱罢,我打发他去索赔,家里也落点钱,到时候他那什么朋友来了,再搪塞过去好了。”夏老爷心想。

“对了,我听说这一片养猫的好像只有程老爷家,但不曾去过他家,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物。”夏老爷开口道。

“那我去程家找他们,教训教训那猫儿。”

“那我和你一同去罢。”老爷说。

“老爹,你去作什么?”

“你是读书的人,年纪又不大,到时候有什么事情我帮着你点。”

不一会儿的功夫,二人就来到了程家,敲开了门。

夏老爷见那门是金丝楠木的,心里先怯了三分,自寻思道:“不好,这也是个富贵人家,万一冲撞了他们,怕是半点油沫腥子都捞不到。”怎奈何门已经开了,走出来一个管家打扮的人。

“二位要见我们老爷?”

“是的,你去告诉他,他家的猫咬死了我家的雪兔,让他出来一趟。”夏棋怒气冲冲地说道。

“不许你大嚷大叫的,成何体统!”夏老爷瞪了夏棋一眼,然后又转向了管家,“小孩子不懂事,您多包涵。”

“老爹,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混账!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夏棋看见夏老爷这么凶狠,只得忍着。

“老爷生病了,今天不能见客人。”管家走了出来。

“那我们就没什么事了,等改天再来拜访。”夏老爷笑眯眯地说道。

“老爹啊!你这是怎么了!”夏棋气得火冒三丈,对着夏老爷大吼。

“谁在吵啊?”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位穿着时髦的太太,其姿容和举止别有一番风度。

“您就是程太太吧,我们家呢,有点小事儿。”夏老爷把头低了低,和颜悦色地说道。

“嗯,我就是。————你怎么不说?说罢。”

“我家的一窝雪兔被您家的猫咬死了。”夏老爷眨了眨眼。

“不会的————我记得它昨夜是在我们花园里待着的————想是你记错了吧。”

“没有,这一片就你家养了猫,难道狗会翻墙,马也会翻墙?————更何况是有证据的,兔子的脖子上有猫的牙印,不信的话我带你去看看。” 夏棋依然很生气。

“住嘴,你这个混账!太太是富贵人家,怎经受的住那血污的贱东西!”夏老爷大怒。

“我不管这个,反正雪兔死了,我要她家猫偿命的!”

“好了,你们不要吵起来的,”程太太慢条斯理地说,“我家那猫儿,一向是乖巧的,怎么就会吃了你家的兔儿呢,更何况,我家每天三餐都是肉供应着那猫儿,它又怎么惦记你家的雪兔来!”

“太太可读过什么书吗?”夏棋问道。

“幼时读过四书和五经,自打嫁了程老爷之后,再没读过别的书。”

“太太可读过鲁迅的《呐喊》么?”

“没有的。”

“哦,那就不奇怪了。太太不知道,猫的天性有几分的杀戮,有的猫纵是不饥饿,也要杀几只老鼠来解解闷儿。”

“住口!太太这样博学的人,知道的难道不比你多?!”夏老爷又瞪了夏棋一眼。

“我看啊,这事情就先搁着吧。进来喝一杯茶,全表我的诚意,等老爷回来了,再跟他商量不迟。”程太太说。

“是,是,太太说得是。”夏老爷把头又低了低,唯唯诺诺地答应道。

“就是那猫!”夏棋大叫道,一只黄色的猫慢慢地走过了院子。

“你少说话!”夏老爷翻了个白眼。

二人被仆人引到了茶亭,一路上夏棋的眼睛只是看树,看花,看草,夏老爷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路上的每一件奇珍异宝和气派的建筑物。

次日,夏老爷出去查账,在路上不经意间听见了有人说:“听说今天早上程太太家的猫死掉了,程太太为这事不肯吃不肯喝,闹了一上午了,这才令人埋了猫,听说葬礼比埋人还气派哩!”夏老爷大吃一惊,怒气冲冲地赶回了家里。

(二)

夏老爷赶回家里,一掌劈掉夏棋手里的茶杯,生气地问:“说!程太太家的猫是你杀的么!你这崽子只会给我添麻烦!”

“老爹!不是我杀的,我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没出去过。”

“还说不是你杀的,昨天你可亲口说了要程太太家的猫偿命!”

“老爹,也许是你搞错了罢,不妨再出去打听打听,万一,真的是你搞错了呢。”夏浣劝夏老爷道。

夏老爷没办法,心里又不踏实,只得硬着头皮去了程家,近了堂屋,见太太和老爷在堂上坐着聊天。

“这位是... ...?”程老爷放下雪茄,疑惑地看着管家和程太太。

“哦,这位是夏家的夏老爷。”程太太答应道。

“夏先生,快请坐,快请坐,”程老爷随即命下人换了一把檀木镶银的椅子,给夏老爷坐了。

“在下还不曾会面夏先生,听说令郎是个极其渊博的大学生,改日我要拜会拜会。”程老爷笑道。

“老爷说的哪里的话!犬子只不过是学了点皮毛,如今就敢冲撞上亲了。”

“不妨,年轻人气盛,很正常。哦,对了,先生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听说您家的猫死了......”

“哦,病死的,想必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得了急症。我家夫人为这事情还闹了半天呢,真是让人笑话,多大的事情啊,哈哈......”程老爷大笑起来。

“程老爷心胸宽阔,难怪如此富贵!堪羡!堪羡!”

“先生既然来了,留下来喝杯茶,如何?”

“既然老爷有意挽留,那就多有打扰了。”说罢,夏老爷也大笑起来。

“爸爸,我听说有客人来了?”从屋子外进来一个穿着长袍的男孩,看样子有十一二岁。

“慧儿,正巧呢,夏先生正留在这一会儿,你不妨带他去看一看‘piano’罢。”

“哦,正好最近也学了一些新的曲子,给您听听。”

“求之不得呢。不过,少爷,‘皮安弄’是个什么东西?”夏老爷问他。

“西方运过来的一些洋玩意儿。”

“哦。”

去到程少爷的屋子的,同行的只有管家。一进屋子,程少爷便换了短衫短裤。

管家悄悄地说道:“少爷,您忘了老爷是不准你穿短衫的吗?”

“我管那个干什么!长袍不仅古板,穿在身上又热,这六月的天气,谁受得了!”又转过头,把钢琴上的琴键叩了一遍。

“这琴之上有七个基本的音调,你理解吗?”少爷问夏老爷。

“我不曾学过琴,更不曾见过这样的洋玩意儿。”

“哦。”

程少爷在屋里弹着,几乎就要痴迷进去了,而夏老爷却心不在焉,争着面子,时不时地喝彩一两回。

转眼间,天黑了,夏老爷就回家了,程少爷也不送。

回去之后,夏老爷心里闷得慌,也没再好意思数落过夏棋。

赞助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