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文章 > 短篇小说 > 第一章:初恋—西子

第一章:初恋—西子

推荐人: 来源: 阅读: 2.14W 次

澜沧之江,水河之畔,一头铁牛昂首,涌入永恒的晚霞。

第一章:初恋—西子

就算在二十多年的今天,那条因四季轮换而改变流量的长江,与江畔拔地而起的铜制铁牛雕塑依旧历历在目。

淅淅沥沥的春雨渗进江堤斜坡的野草丛里,明目的草绿色与阴沉灰暗的堤道相互映衬,更显得前者引人遐思。

初春的风混着泥土和松枝的芳香,撩拨地野草摇晃着脑袋。白玉石柱像一条纯白丝绸横亘在长江东西两岸,是春风如何使劲都无法推动丝毫的刚毅勇士。

春风从对岸而来,拂过葱郁的松树林,踏过潺潺流动的江水,来到暗灰色堤坝,在草坡上方盘旋。树叶沙沙作响,四周寥寥几人,沿江而下的轮船上的喇叭发出戚戚的悲鸣。那些声音有远有近,有自然的音律,也有人工的痕迹,都不失为一种悲戚的论调。

触目可及之处,两只鹭鸶鸟怯生生地跳进岸边繁茂的柳树上,又飞到湿漉漉的草地上用喙啄食坚果,米粒,或者一些落单的小昆虫。

被我命名为“水牛圈(juan)”的长江边上的铁牛矶依然在我脑海里清晰闪现。那一草一木所处的位置,松林如长枪尖锐地指向晴空,以及四季轮转的江边美景都记忆犹新。

第一次,我感受到强悍的记忆力带来的优越感,这意味着我能够胸有成竹地描述那里的物华风貌以及过去曾经发生而今依然上演的真实新闻。

虽然如此,可是当时我并不关心这些。

我首先关注的是自己,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这个世界谁不是为着自己过活呢?要说谴责极端的个体主义者,倒不如说是面对生存问题的无奈选择罢。“水牛圈(juan)”被我贴上极端个人主义的标签。我常常来到此处,且是为了学业的迷茫找寻放空思绪的独立空间。

然而在我到来之前,铁牛矶,也就是长江之畔的这块不起眼的地方,曾经作为一处抗洪战争前线为全国所知。

九八年一场巨大的长江洪涝灾害,将整片肥沃的平原顷刻间淹没为水泽。经济受损之严重,流离失所者众多,在其它自然灾难中都少有与之相比。武警官兵们星夜转战到此,在这处即将被冲垮的堤坝前,他们利用沙袋,木板,石块……凡是可以抵挡洪水的东西,组成一条坚不可摧的防线,在汹涌奔腾的洪水到来之际,一次次抵挡住洪水的冲撞,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为荆州人民的战略转移争取宝贵的时间。

为纪念这段可歌可泣的抗洪历史,祭奠英勇牺牲的抗洪烈士们,一座铜制褐色铁牛矗立在此。头顶长江下游,昂首不屈之意。多年来络绎不绝的游客以及祭奠活动,让这处不起眼的地方渐渐成为游览宝地。

一不开心,我常常选择来到这里,去到无人的角落,面对着汹涌的长江,一次又一次大声嘶吼,发泄内心的痛苦与愤怒。发泄完,则随意找一处堤坝的斜坡躺下,四仰八叉地望着蔚蓝的天空,脑海里浮现出辽阔的草原,一望无际的天空,冰冷刺骨的山川,和陡峭险峻的悬崖,整个人瞬间心胸开阔起来,情绪也稳定了大半。

我唯一将铁牛圈拿出来的分享的人,就是西子了。

我已经真切记不得西子的脸了。每当想起就掩映在一面朦胧的白纱后面。后来就恍惚起来,以为凡是漂亮的脸蛋就是所谓西子的脸面了。我时时对此感到惭愧。我清晰地记得西子右耳边有一颗米粒大的黑痣来着,这个特征让我不至于忘记曾经有这么个人走进我的生命里,足以标记那段我们曾在某时某地相互取暖的日子。

奇怪的是,我总会将他与长江之畔的那只铁牛联想在一起,其实两者并没有丝毫实质的关系。如此顺着想下去,我就会想到暗恋,表白,被拒之类的词汇。最后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的是炎炎夏日的长江图景。江水,松林,汽车驶过的尾气,成群穿着泳装的业余爱好者,一齐在眼前一闪而过,历历在目。

天气阴凉,江水边涌动着花花绿绿的泳装和白花花的长腿,大家摩肩接踵地跳到江水里,溅起阵阵浪花。

笑骂声,小孩子的哭泣,大人的斥责,青年人的呼喊,都夹杂在热浪里,扑在浮躁烦闷的胸膛上。也有一群专为乘凉来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分散在堤坝繁茂的柳树下,聊天,玩纸牌游戏,互相枕着大腿睡觉。

西子的脸庞进入我的视线。圆圆的脸,婴儿肥,一头触感柔顺飘逸的长发扎成一捆麻绳似的形状,软而圆的耳垂,米粒大的小酒窝,嗓音总是发颤,有点沙哑,十分独特耐听。

大概是我经常走在她身后的缘故,最让我印象深刻还是她的后背和光洁的脖颈。他的背影并不苗条,反而柔软纤细。高兴时像一只飞舞的蝴蝶,轨迹不定,轻轻地发出一种扑腾翅膀的拟声词,只要盯着你,那眼神深邃地就像一个不见光的溶洞,有一种勾人心魄的魅力。

她之于我,是何种角色?我之于她,是何种地位?这个问题困扰我很久。具体说不清楚两者的关联,我却总是想探索出一个结果。男女的关系,还是朋友的关系,毋宁说是同学的关系,就算是陌生人,我也试图去想清楚其中的关系。

毕竟,个体与个体之间的交流,最重要的,我觉得是一种关联。我们都基于这种关联去处理我们的人际关系,划定疏远和亲近的分界。

好吧!西子,一个少女,在那时,我喜欢的对象。有着姣好的面容和身材,有着我喜欢的女子的温柔和阳光,也有着我对恋爱的幻想和性的欲望。

一个阴郁的午后,西子与我谈论每年夏日长江边上溺水而亡的年轻亡魂,亲人痛苦的哀嚎以及哭天抢地的悼念活动。

我不知道她谈论那群人的用意何在,他们都是一群普普通通的人,有老人,有孩童,更多是同校的生龙活虎的青年人。

他们每年都会相约来到长江边上游泳避暑,也会举行一些有趣的水上运动,更有甚者,游过长江去对面买当地著名的“公安锅盔”,再原路返回,向伙伴宣扬泳技高超。

溺水而亡的游泳者不在少数,禁止游泳的红色警示牌也被他们无视,每年葬身江河的人数居高不下,且大多是我们同校的学生。老师曾经说:一些同学过个暑假就不见人,去东海龙宫做客,迷上那里的小龙女不回来了。老师的话必定不是带着幸灾乐祸的语调,更多是面对死亡的幽默论调,以及对年轻生命逝去的惋惜之情。

当溺水而亡事故成为常态,那么西子重又谈起,自有一些深意在内了。

“水里真有小龙女咯?”西子戏谑地说。她说话从不看着对方的眼神,一句话像一条广播似的,如果人多的话,你还分不清到底是对谁说呢。

“哪有什么神怪。”我说:“江底都是一些破铜烂铁,水生物都少得可怜。污染得过分了呢。”

“不会吧……”西子双手交叉,将身体靠在石柱上,眼神在江水里的几个青年光滑的背颈上游走,说道。“他们去的可勤了。每年都不忘去江里游几回,要不是有小龙女之类的,再有趣的游水也会厌烦的吧。”

“是呀。咚——咚——嘶,跳下去溅起一阵水花,使劲游一通,然后抹一把脸完事儿,两只手夹在胳肢窝里,瑟瑟发抖。如此一个循环,就结束了,这就是游泳吧。”我一边做滑稽的手势,一边声情并茂地解释说道。

“哎哟。绘声绘色,不当画家太可惜了。”西子仰头哈哈大笑,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她赶忙捂住嘴。

“有想过。可是…无奈啊,美术课老师嫌弃我只会画光头,势必不会对我给予厚望了。”我摊开手无奈地说道。

“嗯……这似乎不是个好主意。还是当个泳区管理员吧。”西子说,“哪一个不听话,就用厚厚的粗麻绳将他从河里捆住捞上来,像抓鱼似的,不让他们挣脱到河里去。”

“吁……”

我不禁望向江里那几个青年,看着他们在江水里扑腾,畅快地呼喊着,如同春江里浮出头的小黄鸭。

“很惨咧。”西子说,“溺死的人。舌头伸得长长的,身体被泡的虚胖,什么妆容啦,什么染好的头发啦,都是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像煮熟的白菜汤,惨白惨白的咧。”

“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我说。“屡禁不止,看来他们注定是会那么干了,咎由自取的事情,如果真发生不幸,也不值得原谅啊。”

“可是……”

西子紧接着说道。

“眼生生地看着他们肢体僵硬,浮在水面上,跟着水流飘到下游,也是不可以的啊。”

“可是谁也没法去找啊。”我说,“有什么义务来着,有什么办法来着,不能一次次给他们擦屁股呀。”

西子转过身去,趴在石柱上,匀称的腿交叉叠放在一起,迎着恰巧掀开乌云的阳光,那白嫩的脸庞都变得红润起来。

“就算这样,作为同类,也有施以援手的义务吧。主动施以援手,就是人道主义行为吧。”

“是么?”

“是的,必须的,得是这样。”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我就是想这么做呀。”西子坚定地说。“这种事,无论是谁,第一反应都是上去施以援手吧。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对我们这些脆弱的生命来说。”

“虽然如此。”我说。“死亡!人总会死的,喝水呛死,走路摔死,被汽车撞死,被自己气死,一口没了,就死了。死好简单的哟!”

“不准这么说。”西子赌气似地轻捶一下我的肩膀,靠近我说。“生命诚可贵,要算着日子过,哪能随意谈论死亡咧。妄图放弃自己的生命,是错误的,是不能允许的,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活着为了什么?”

“为了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就算这些都做到,还活着为什么?”

西子摇晃着脑袋,说:“就是单单地活着吧,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生于人世的来之不易的珍重而已。”

“那些游泳的人,并不像你这么想。”我努嘴说道。“他们可以置生命于不顾去游水,哪里想到过会珍惜生命。很少人实现了生命的价值,大部分人都靠嘴里的一口气活着呢。”

“你呢?”

“我?”

“嗯。就是你,你过得怎么样。你生命的价值呢。还是说你也没有珍视你自己的生命。”西子质问道。

“那不一定。”我说。“万一…作为死亡的对立面,你就是我的生命存在的价值呢?”

西子沉默以对,头也不回地沿着江边绿道走,我只好默默地跟在身后。

“喂,莫子敬,你真的喜欢我?”

“当然…喜欢。”我说道。

“那你愿意为我做一件事吗?”

“可以…十件都可以。”

西子转过身上前用两手搭着我的肩膀,一股清新的薄荷香气钻进我的鼻腔。她从正面凝视我的眼睛。宛如深渊的眼眸带着奇妙的魔力将我盯了很久很久。就在我觉得就要结束的时候,她闭上眼睛眨着睫毛,在我的脸颊上轻吻一下。这动作成何体统,却舒服得让人如吃了蜜的开心。

“不可以擦,我涂了口红的哟。”西子强硬地说道。

“呃——”我傻傻地放下手,那面脸颊像猴屁股一样通红。

“你能有勇气说出来,我真是很开心。”西子背过身去说道。“但是太过分了,我不可以跟你在一起的……这里面有很多考虑,请你原谅。”

我保持缄默。西子继续说道。

“我想要你答应我。别把我忘记,永远记得我这个人,曾经作为你的朋友而存在。”

“当然,会的……朋友。”我有点失望。

之后,她一言不发地离开绿道,走上堤坝,骑上一辆红白色的自行车,背影消失在松林掩映的尽头。

我曾经希冀自己的一片真情能够打动西子多愁善感的心,可现实是,这不过是一种爱而不得的酸涩和酝酿许久的幻想。西子,对于那时的我,满足了我对异性的一切幻想,我是那么热切地爱恋着她,渴望吻遍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发自内心地想要呵护她。

青春时代,男生对于女孩的爱,与其说是一种自命不凡的大男子责任感,倒不如说是生理的自然冲动,情感的狂热流露,和对懵懂恋爱的一种瘾。

在我回顾前半生跨世纪的各项伟大变革来看,真爱的内涵已经被人们远远抛弃在历史的路上,再难寻觅。

张一白执导的《将爱情进行到底》,现在看来已是陈旧过时的老片子,它曾经作为年轻一代树立爱情观的必看经典,也是中国第一部青春偶像剧。

“将爱情进行到底”,这句宣传的口号无数次成为人们寻找真爱打气的口号。固然它引起我们对于男女之间情感的思考,却也暴露出当前我们面临的致命伤——我们正在失去爱情。工业化的纯机械冷冰冰磨去了青春的棱角,唱片和影像出版社也不管产生多少男女之间山盟海誓的诺言,我们始终在流失自己的爱情,更多是从三无的书店里购买爱与性技巧的书籍,好像这样我们就拥有了完美无瑕的青春。

我们得承认,爱情变成了我们忙碌生活的一种放松方式,变成了我们进行社交的筹码,我们的爱情在消失原有的光彩,逐渐趋于平庸化和技术化。这种追求性刺激和新鲜度的爱情,倒像是猎艳游戏,成为一种有点高昂和短暂的消耗品。它固然是经济市场带来的产物,也固然是由于一种时代观念转变带来的社会腐化。

而且,不用说的是,我们追求的对象,更加趋于一维化。美貌,财富,家世这些可以量化的方面,逐渐成为我们界定对象的标准。我们的眼光越来越刁钻,那些对象就越来越失去本应的丰满和立体,逐渐物质化——网红脸,拜金女,和妄想吃软饭的低欲望的群体。

爱情的实用主义,曾经是十二世纪的西方世界走出中世纪的精神武器,在那个连桌腿都要紧紧包裹的黑暗的中世纪,人们的欲望和性被狠狠压制,然而教会和贵族却骄奢淫逸。将爱情实用化是社会的需要,是随着制度的愈加严酷而愈加显得迫切的需要,爱情必须被提升到全民的高度,满足革命者充沛而爆裂的激情需要这一点。

用爱的激情去打破旧制度的枷锁,迎来新世界,用罗马的人文精神形成组合拳,去冲破宗教和封建皇权的藩篱,文艺复兴就在这种指导下轰轰烈烈地展开。

但丁的《神曲》,以及像《十日谈》中奋不顾身的欲望,是件让人想起来就要全身颤抖的事,也是一件十分具有开创意义的事。形式主义的爱情逐渐受到实用主义爱情的挑战,欧洲妇女们钟爱的对象,也由穿着铠甲的中世纪骑士们转向卢梭和雪莱这样的文人。

显然,实用主义者对爱情观念更多是非功利性的,他们更多注重行为的本身,而不是最终的结果。在米兰?昆德拉在《缓慢》中所述的十八世纪的爱情那样,它是如此的缓慢和优美。

爱情可以有形式主义的隐秘,浪漫主义的优雅,与实用主义的激情。然而新世纪的社会,我们再难去寻觅爱情的纯真和高雅,反而像是辨证主义谈判桌上的筹码。

二十世纪的到来,几乎颠覆了我们习惯性的观念,爱情成为一种被颠覆的牺牲品。在那些所谓的技术和科技的革命下,反而内心一面的东西都被扭曲的面目全非。

我对于这一切充满一种未知的恐惧和惆怅。我想,你应该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思绪暂时飘过这个繁杂的时代,去到中世纪的城堡和明朝的千家万户。你是否看到威猛的骑士正在用花束吸引羞涩的古典女子;家家户户的后院里,那些富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则朗诵着一首首情诗,幻想着为真爱纵身赴死而比翼双飞。

这些思绪来自于一个懵懂年少的思考,可能对于往昔的我来说,还不懂得如何深刻而敏锐地思考。可以说,我所有自觉性或者非自觉的思考活动都来自与大学课堂。也就是在课堂上,我一直保持着质疑与反思的习惯。

毋庸置疑的是,西子是那段时光曾经让我思考最多的女孩。那段看似短暂而无比煎熬的恋爱,承载了太多复杂的思绪与生命的沉重。无数次回想起这段记忆,我都无比难过,即使我付出全身的精力,西子似乎从来没有爱过我。

但无论如何,现在我所要讲述的都是从那里出发的。我拥抱这些模糊的回忆,敲骨吸髓地尽其所能的用一种悲戚的论调叙述出来。对于那段经历,我是十分不想回忆起的。可是在一个阴郁的午后,我还是动笔了。我强烈地认为,总结好过去,才能展望未来,这是人生的使命和责任。

赞助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