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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间对话 ——抑郁者日记之一

推荐人:拉沃尔 来源: 阅读: 1.27K 次

一方阳光从一方书本大小的高窗涌进小屋,呈周线分明地锥体状,斜扣在被镜子覆盖着的东墙上,无数尘粒在锥体的光芒中跳动。镜前的地板上,兄弟间对坐着,进行一场对话……

兄弟间对话 ——抑郁者日记之一

兄:……

弟:以前是否交流过,已经不记得了。但这样坐下来了,还是第一次。早就想与你聊聊,像兄弟之间……

兄:?

弟:噢。可能我对有些事情太介意了!我们是twins,谁是兄长,谁是老弟,无所谓了。

兄:?

弟:但我作为主动者,求教者,你还是把弟的称呼给我吧。

兄:?

弟:我始终在幻想着我们之间的对话,甚至在梦中,把胸腔剖开,极度去扩张,暴露心扉。

兄:?

弟: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兄:?

弟:事实不是这样么?我们已知天命了,第一次这样面谈。

兄:?

弟:希望我们没有框框,任思绪飘荡,言语飞扬,天南海北,信马由僵。

兄:?

弟:一点没错,这是我希望的。眼下除了你,似乎一个可倾述的对象也没有了,包括妻子、同学、同事、朋友……

兄:?

弟:没错。

兄:?

弟:你不同意?你看这飞旋的宇宙、飞旋的事物、飞旋的人们,都在忙,不知在何时、何处能驻足下来,让人无法认知,无法找到可倾述的对象。

兄:?

弟:你的疑问,其实大可不必。

兄:?

弟:就说眼下,这柳上青云、满目金桂的时节里,一切似乎都安静、清晰下来,其实高天、流水、山林、村落早已经变得模糊了,只是我们已经习惯了自己已经变焦的眼睛。世界失落了自己,人类失落了自己,思维失落了自己……

兄:?

弟:所以,我经常自问:在这模糊的世界,这燥动的世界,这沦丧的世界,我自己究竟是什么?

兄:?!

弟:这也许雷人。但事实如此!

兄:?!

弟:你知道,我不是诗人,却不时地无病呻吟,神经般吐几个淡白的语句,把他们拆开了装扮成诗行;我不是圣人,却借着孤傲独僻的怪异,装扮成圣洁,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在人前评头品足,甚至想站在孔老夫子的肩上,说他没我高;我不是哲人,却总愿借着日思夜想中的梦呓,卖弄着吃过的几颗盐粒,对着不同的人等,似乎主宰了食界,品透了人生

兄:?

弟:你应该了解我。

兄:?

弟:为了果腹,我和杀夫的螳螂共餐在一个原野;为了居所,我与一对互相撕掉脸皮的兄弟同处一个村落;为了生存,我与那个正在呵斥入室偷盗饿狗、而自己刚刚偷完腥的馋猫,说同一族语言……

兄:?

弟:自觉有了同事,没有同志;有了同学,没有同梦;有了妻儿,没有同缘。仿佛已脱离世俗,浩浩沧海,没有知音了。

兄:?

弟:其实,我经常是个卑微的小人。

兄:?

弟:和一个粥店的伙计吵过架,与一个人力车夫争过路,为毕业考试去打小草,为年终总结去网络抄袭,为他人的才能或富有而嫉妒……

兄:?

弟:不仅如此。我盘算着升迁,揣摩领导的爱好,暗中耍着阴谋……

兄:?

弟:尽管如此,我还在认认真真地、一本正经地装作正人君子。

兄:?

弟:你不用疑惑,习惯成自然了。

兄:?

弟:我知道这些不完全出于本意,却不知如何摆脱这种困绕。

兄:?

弟:常常有种思想在内心深处徘徊,说不准。

兄:?

弟:寂寞时,觉得需要朋友;需要朋友时,想到喝酒聊天;需要喝酒聊天时,又觉得不可多说……

兄:?

弟:想着想着,觉得自己没有能耐,没有朋友,没有爱好,没有特长,枉为半生了。

兄:?

弟:不,学习也算是特长了。从小学、中学、大学,读到研究生;从童年、少年、中年,读到老年;从学校、工厂,读到机关;从课堂读到社会,从国内读到国外……

兄:?

弟:似乎小有建树,并到澳洲一所大学镀过一层“金”。

兄:?

弟:但转了一圈,回来后发现,自己生活、工作仍在原点。想来想去,应该是国外镀的“金子”成色太低了。

兄:?

弟:你不应该对此有任何疑问。如果土地雨水充足,还会在意天空一片少雨的云么?

兄:?

弟: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凝望着闪烁的夜色,找点安慰:周围还有境遇不如自己的同学、同事,但又觉得这种比较不太妥,因为工作、生活、资历等存在着差异。

兄:?

弟:这时,觉得自己存在的意义不大了。

兄:?

弟:对。孩提时,非常惧怕死亡,被埋在地下,被压抑着,没了呼吸;青年时,有时觉得死是多么可怕,一切随风而逝了。现在倒没有这种恐惧了,死,反而是一种升华。

兄:?

弟:我想自己应该是唯物的,尽管对唯物的理解只是在书本上、课堂上,不足半根毫毛,是一种模糊的、不成熟的、甚至可以说是蒙昧的认知,但觉得对生死的理解,应该由个人掌控。

兄:?

弟:现在想来,学生时多么幼稚。在老师的讲授下,当时非常不理解、甚至愤根牛顿,作为一个人类物理大家,奠基了宇宙力学,老了老了竟去研究神学,认为主是万能的推动者。

兄:?

弟:当时至少有一点错了,我们无权去误解甚至愤慨,对宇宙的理解绝对应该是个人的自由!对生命的理解也如此。

兄:?

弟:不是么?你如何评价阿基米德对生命的诠释:屠刀已压在他脖子上,他还在进行浮力研究——那是他的生命。

兄:?

弟:联想起大学同学潘君日记抄录的一句话,大概是:自杀或是死亡就是将生命的价值毁灭给你看。

兄:?

弟:狼牙山的壮士们听了会如何作想呢?

兄:?

弟:生存就是将生命的价值张扬给你看?

兄:?

弟:那个训斥饿狗而自己在偷腥的馋猫,价值在哪呢?

兄:?

弟:想想来,只有死,一切的虚伪、一切的差异,成为真实了,平等了;只有死,万物才有了交替、更迭,有了进化、进步,才产生新的生命、新的文明。

兄:?

弟:我时常陶醉在畅想之中:把四肢伸开,被撕成一片无限扩展、巨大的两张红色羽翼,在空中飞掠,在苍茫大地上投下无尽的暗影,覆盖目极的一切。

兄:?

弟:有时在无人之境时,或夜半无法入睡时,习惯双手叠交一起,高高举起,仿佛握着一把长刀,象日本的武士道,猛地刺向胸膛,了结生命。

兄:?

弟:有时想到死后,把骨灰洒在在澳洲学习期间一个叫Palmerstone North的小城,洒向长满低矮树丛的一处山坡,让灵魂在那洁净、绿绿的树梢上飘浮;或者去西藏天葬,那才好,灵魂随苍鹰在浩瀚湛蓝的天宇间翱翔;再者到印度火葬,一人独享那堆没有被污染过的绿色柴木,与人无争,无人来争,独自悠然地进入天堂。

兄:?

弟:但至少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是假的。

兄:?

弟:你知道,我没胆量,没勇气。妻忙儿小需要我,父老母弱需要我,姊穷妹困需要我……

兄:?

弟:但死不了 ,每天就要受煎熬。

兄:?

弟:我看不得那个父死母逃的小女孩,背着一编织袋的全部家当,在亲戚间、人世间无尽地、无望地穿梭;看不得那个被亲儿打得遍体鳞伤的老母,蜷缩在蜗居的一个黑暗角落,等待希望或是死亡;看不得一个无知、无助、无能的父亲,将一个因得不到一点生活甜味而偷了一块糖的女儿,活活吊在屋梁上打死……

兄:?

弟:你让我不激动,但我怎么能平静下来。

兄:?

弟:我听不得那个儿子遭误解而被冷漠的校长无情地推出考场,而失去希望的母亲整天满街疯跑的呼叫;听不得那群因无视生命的工厂的溃坝被吞噬了生命和家园,而上天无窗、入地无门的幸存者,在金钱和权力扼制下那羸弱的哭声;听不得那个和弟弟为了其中一人能求学,在无奈的父亲安排的抓阄中失败的贫家乡村少女,在跳崖前最后的一声呐喊……

兄:?

弟:我的心在滴血,在哭泣,不仅为这情景和声音,为我的无能和怯弱,也为我无法摆脱的、虚伪的卫道士形象……

兄:?

弟:上苍,你为什么给我眼睛,给我耳朵?你在惩罚我,惩罚我么?!

兄:?

弟:我狠不得刺瞎双眼!震聋双耳!

兄:?

弟:……

兄:?

弟:……

兄:?

弟:对不起——你。我实在太激动,因为欲死不能了!

兄:?

弟:我没有找借口的必要。不要因为我的微笑可能是假的,就猜想我要欺骗谁。因为我笑不出真情来。

兄:?

弟:我在思考哈姆雷特所说的: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

兄:?

弟:这个问题把我越裹越紧,缩成一团。

兄:?

弟:想换个活法。

兄:?

弟:去西部,在穷乡僻壤里找个学校,教教孩子们;下海吧,变成大款,开个慈善院,抚养那群无力生存的老人、孩子;开个电话热线吧,去聆听那些受到屈辱而无处申诉的哭泣……

兄:?

弟:一切可行,又都不可行……

兄:?

弟:有时候有些事,有些事有时候,自己无法掌控自已。

兄:?

弟:最可悲的,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可怜之极了!

兄:?

弟:嘴,没了;脸,没了;心,没了。

兄:?

弟:记得一个月朗星稀的夏夜,冥冥中有人告诉我:把脸、心、嘴统统扔进一个方孔状的眼里,在那儿能认请自己……

兄:?

弟:这样做,真的能认请自己么?

兄:?

弟:如果能认清,那是曾经的自我,还是一个新的生命体?

兄:?

弟:我的思绪和灵魂在飘荡……

兄:?

弟:站在静静的、绿绿的小山坡上,从蓝蓝的、纯纯的、低低的天上,摘下一片洁白的云来。

兄:?

弟:坐在云上遂意而飞,寻觅一个能脱胎的地方栖落。

……

兄弟间的对话在进行着。那锥光体变成了一道光束,一丝光线,一点光泽,渐渐地被黑暗吞噬了。东墙镜子前的地板上,面壁盘坐着一个男人,旁边放着一把椅子,椅子的上方垂下一根打着松结的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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