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又见她 第一章

回首又见她 第一章

我喜欢欣兰有很长时间了。而她不喜欢我也有很长时间了。

多长呢，我以为是打她第一次见我吧。可是那又是什么时候呢?我不能记得。因为我们同生在一个小山村里。村子不大，村子外除了田地，就是土路。一个矮矮的山包在村西二里外趴着，水呢，在这里只有井水，或者大雨后的浑浊的坑水。

不要以为坑水就不能有鱼，在山的东面脚下有一条时而宽阔时而狭小的水沟，那自然是大雨时冲荡开来的一条它的路。然而干旱的时候居多，于是枯竭了，露出黄色的有棱角的土，和白色的石面。石面稍微倾斜，有足够大时，我就在那里歇过懒觉。又有山枣遥遥地递过来，不必为饥饿扰心。如果下面储了水，便一定不能睡，那小鱼的嘴时时冲击水面，很撩人的精神。我只是笨，没有抓住过几只。比我小一个月的三子每次都能收获十几尾。我心里妒忌，不是拿泥脚搅浑了水，便是投石子作打水漂的运动。于是，我打水漂的功夫数一数二，而抓鱼的功夫可以不必提，还有，总是被报复了一身的水。也许就是在那时吧，欣兰就不喜欢我了，是不是呢?我也没泼她一身水呀?甚至没有溅到一滴。为什么呢?

我一个人背着割草用的背篓回家去，身后是馋人的热闹。我忍住不回头，也没有人还我等候。我有何必等呢?我一直走，直到进了家门，将满篓的草倒在铡刀前，便寻自己的床去了。

闭上了眼，比睁眼时更加的热闹，我的心和屋外母亲侍候的沸腾的锅一样的不安宁。我的闭着的眼皮上映出欣兰的脸，噘着嘴，眼睛满是讨伐。两只小辫不停地乱窜，心里只在意那个水面。我也撅起嘴，闭着眼讨伐。最后竟然睡熟了。

我又来到水边，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吧，我看见一条硕大的鱼在岸边伸嘴嘬一片细长的叶子，那柔嫩的绿，竟像一块明亮的玉，我轻身踱过去，一手提起来，竟然也提起了鱼。我欣喜若狂，就在一转身时，鱼被一只手抢走了。原来是三子。他递给了欣兰，欣兰笑的像一枝月季花。我慌忙说道，欣兰，我就是给你的呀。但是欣兰的眼只看三子。我就醒了。

我醒得及时，没有在梦里哭出来，却被母亲训斥，缘故是我丢了铲刀。我迷糊中在心里嫁祸给三子，但是并没有说出来。怕又要受欣兰的白眼。

其实，不受她的白眼也是可以的，只要我不去理她。只是做不到。然而不受她的白眼也是有的，那是在三子跟着父兄去了关外，在一起割草玩耍的伴侣们，因为欣兰的衣服总是鲜亮干净，而不时地给她填一些更新的点缀，比方泥巴，树条，应有尽有，只有我会友好地帮她收拾。这个时候，她就温和多了，然而只是焦急。待到满意了，就蝴蝶似得飞走了，留我独自发呆。

日子漫无边际地度过，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父母亲以我的呆傻，却又顽劣，在我不到六岁就送去学校读书了。我满心的紧张和沮丧，和大个子同村学子走在一起。

一年级的记忆，除了不及格时常被老师训斥和讥笑，被从讲台前扔出教室，也有几回吧。但是在星期天，我又回到了那个并不久违的世界，那里有欣兰，还有同龄的五六个同伴，回到了那里，我的沮丧就抛入了水底去喂鱼了。学校，在他们心里，就是童话的城堡，而我就成了城堡里的代言人。欣兰看我的眼神改变了，只是新奇，不住地问，我便得意洋洋地答。而有在学校里读书的兄姐的，便不时地纠正我，反对我的演讲。我便闭嘴，由着他们失落和争吵去。我不屑于和他们争吵了，我是有学问的人了。只等他们吵闹没了意思，又来恭维我这个学问人了。

他们后来听说了我的成绩，便整齐了对我的态度，一味地取笑。我也总是恼，冷冷地说，你们会写学校两个字么?怕是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吧。他们漏了怯，便无语了。然而也不理我了。我很失落，就拉住老元衣角，告诉他，回家后教他写自己的名字。矮我一头的老元露出复杂的笑，将一把草塞到我的背篓里。

那天我并没有回家就教了他写字。我故意的把他引到一边，拿一块细长的石头在地上划。“这个是张，就是张元的张。这个念元，张元的元”。我的声音不大不小，故意的要他们听到，又听不真。

下一个星期天，他们也眼馋了，争着向我露笑脸，我开心极了，虚荣心是多么容易满足啊。可是欣兰独自蹲下割草，并不理会。我可是用了很多功夫练习她的名字，几乎胜过我自己的熟练。我小心地向老元打听，她的哥哥已经教会了她。他竟然有一个哥哥，我却忘记了呢。我在心里脸红，失落地叫他们写名字，而眼睛总要望她一遍。

她一定不让我得意，就像那些我总也捉不到的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