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一）
婚事
作者：冷暖人生
豫东农村的集镇有逢背集规矩，小镇付井也不例外， 腊月初三正是逢集的日子，刚下过一场小雪的路面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旺财妈骑着人力三轮，小心的顶着刺骨的寒风向付井驶来。
她用黑色丝棉祅的帽子把头紧紧护住，高耸的颧骨还是被冷风染的通红，呵出的热气在浓浓的眉毛上凝成了两道雪白的霜。进入腊月的集市已明显比平时热闹许多，一大早，街道的两边就摆满了摊位，汽车在如织的人流中艰难的穿行，旺财妈看到这些，心里直犯嘀咕，看样子三轮车进去不易，出来更难，倒不如把车子放在集头旺财的姑家，顺便把旺财结婚的事告诉她，想着想着，冻疼的双手竟不自觉的将车把拧向旺财姑家的方向。
“他小姑，在家吗”？
“嫂子啊！我在家”！
说话间，一打伴入时的少妇从两间临街的门面房中走出。
“嫂子！大冷的天来这么早，有事吧？看把你冻的，快到屋里暖和暖和”。
“不啦！旺财腊月十六要媳妇，今个儿请了几个人帮忙刮涂料，我来买点菜，顺便看看家俱、家电，捎带着做几幅窗帘”。
“哟！我说喃，前个儿还和超民说哩，回去问问旺财啥时结婚，我好准备添箱哩，刚好，你来了”。
“日子九月里就择好了，总想着到跟前再跟你说，你是他小姑哩，不给你说?能便宜你受头的钱呀（豫东风俗：新人结婚当天跪拜父母、长辈，接受红包）”！旺财妈说着扑噗一声笑了。
“我才不装那个赖哩，侄子要媳妇，我能省那俩钱吗”?姑嫂你一言，我一句的唠着家常，旺财妈竟把赶集事忘了，只等到有顾客喊旺财姑买东西时，才慌忙丢下了一句：“他小姑，我上集去了，看好车子”。
“好，你去吧，回来再说话”。
旺财妈从集市回来已近中午，忙将几斤猪肉，一些青菜卸下，准备做饭。
“妈你回来啦，快做饭吧，我们哥几个都累饿啦”！一个大眼睛高颧骨的瘦男孩从正在涂装的新房里出来。
“好!我这不刚到家，你哥旺财哪儿啦”?
“和他媳妇去界首拍婚纱照去啦！说是拍五千的哩”，说话的是老二进财。
“管他喃！随他作吧”！
“刚才媒人来递话说，初十“会亲家”，要再准备三万，新娘的上车礼八千八、下车礼六千六，这都是必须的。咱家哪有这么多钱呀”？小儿子的一句话让旺财妈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个娘唉”。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恢复了彩礼风俗，从最初的几百元、几件衣服，到九十年代也逐渐水涨船高，进入新世纪特别最近几年，高的有些离谱，数万的彩礼，包办所有嫁妆，还得有楼房，至使一些婚龄男孩因条件不够充足，而成大龄青年！旺财也不例外，加上他是母亲改嫁带去的，又下有兄弟，说媒的倒是有，大多数一打听都再没下文了，为此旺财妈也不知愁落了多少眼泪。好不容易才说成的媒，再苦再难也不能说个“不”字！旺财妈咬了咬牙说：“你一会骑电车把你运来大伯接来，当面把这事再落实落实，看看能不能还还价”。
“进财，你爸说初几到家啊”?
“前儿个我打电话，他说三叔给了钱就回来”。
“嘿！你三叔外号‘万三’呀，他的话也当真？家里这一大摊子的事，我一个人难拿主意，你打电话催催，让他别等钱了，先从你二姨家借着”。
“我三叔确（骗）别人，还能确我爸”！
“‘万三’、‘万三’就是一万句话只有三句可信的。他许诺借给咱三万再加上工资，也有六万多吧，谁知道是真是假，你爸就知道傻等”。
“妈，我去接媒人去啦，你让那几个小兄弟先歇歇”。
“好，妈知道”！
提到他三叔，旺财妈就想起了嫁到张竹园的往事。
旺财妈叫马玉莲，娘家在马营村，幼年时父母相继离世，苦命的她与兄弟马玉涛就跟了叔叔过日子。迫于生活的压力，十八岁就嫁到梁古洞的婆家，为梁满仓育有一双儿女，日子虽不富裕但过的也很舒心，然“天有不测风云”，旺财三岁，女儿小芳还不满周岁的那年春上，丈夫满仓在山西一建筑工地不幸身亡，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得到赔偿。本来就拮据的日子，失去了顶梁柱，日子更是雪上加霜，举步维艰。玉莲有了改嫁的想法。媒婆得知后，就象古法织布经线挂撅子的跑腿，一天无数趟。也许是缘份吧，媒婆最终把她和刘根喜搓合成了。
刘根喜张竹园人，兄弟三人排行老二，一双大而无神的眼晴，有一张永远包不住疝牙的大嘴，黝黑的脸庞虽然写满了忠厚老实，但这平平的像貌都过不了媒婆的关。也有人曾提过几次媒，终因不善言辞，家里条件一般，而没有婚娶，老大刘根生，已结婚成家，其嫂是个贪占小便宜的主，因一些家庭琐事大打出手，至今兄弟无来往。三弟聪明绝顶，成家后去山西打工，能言善辫的嘴巴，阿庾奉承的本领，使得他在几年的光景里，从学徒变身了包工头。发了財的根柱，满摆酒席宴请本庄父老，一是为了显摆，二是传出名声广招工人，顺便也为老二讨媳妇助助力。席间根柱满斟杯酒深情地说道：“我二哥未成家是因为家里穷，现在有钱了，我要帮哥一把，谁能为我二哥说成媒，送谁一辆摩托车！我要给二哥盖上最好的平房，结婚及以后的花费开销我全包了”。重赏之许诺下，媒婆无利不起早，没多久，玉莲带着一双儿女就与根喜喜结连理。
暑往寒来，一晃二十多年了。玉莲与根喜亲生的进财已高中毕业，暂时在家中歇着，等待他三叔安排事由。女儿小芳去浙江打工随人私奔至今不知去向，这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旺财的婚事也迫在眉睫，都二十大几的人了，定不下一门亲事，让她很头疼。之前也有人提亲说媒，也安排过女孩与旺财见面交谈，女方多嫌旺财不是根喜亲生，长像也一般，虽是大专毕业可言谈举止并无过人之处，随后也并无下文。这样一来二去，玉莲着了热急，丈夫根喜常在山西帮三弟打理事务，家中之事过问不多，想和她商量，接到的电话就几个字：“你看着办吧”!每天都是卧不能寐，辗转反侧考虑的都是旺财的事，心想旺财又是带去的，多少是个褒贬，眼晴又小，还稍有驼背，万一打住了岂不成了第二个根喜？这怎么能行！决定还是找媒婆助一臂之力。
选好吉日，农历七月二十的上午，篮而高的天空飘着几丝白云，久未见雨的乡间道路被飞驶而过的摩托扬起了浓浓的尘土，放羊老汉刘根顺兼职玉米看护。玉莲骑着三轮车同老汉打了声招乎直奔岗王王运来家。玉莲前脚未进门，刚巧王运来就从界首进城回来了，只见他扭着矮胖的身躯，张开镶有银牙的嘴巴：“稀客，稀客，旺财妈你咋想起来到我这穷家破院里来呀”!
“运来哥，我无事不登宝殿，还不是为你侄子旺财的事”！
“快请！快请！到屋里说话”，说话间玉莲去搬三轮上的一箱酸奶，“你看你，来就来了，还拿什么东西”，
“没拿什么，带几盒酸奶给你孙子喝”，玉莲应着也就把酸奶放在了主人的小桌子上。落坐后与运来聊了会家常，自然就把话题转到了旺财身上。
新世纪以来，王运来凭着如簧的巧舌，走东串西聊人家长里短，打听谁家有女该嫁谁家有儿该娶，搜集婚介信息。自然与玉莲也就成了熟人。做起职业婚介后，（旧称媒婆）每有一对新人喜结连理，他都受几次酒席宴请，还有一笔不小收入，近几年来，中介费也水涨船高。几百元至几千不等。由于他的婚介成功率奇高，而闻名方圆的十里八乡，谁家有大龄的或有缺陷的孩子，第一个就找他，也许会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这次玉莲寻来自然是重金相许。
一晃十天过去了，王运来迟迟没有消息，玉莲心里正犯嘀咕，忽然一个急促的声音：“旺财妈在家吗”?
“在家，谁呀?进来说话”，玉莲从门里向外张望。
“我！你运来哥，我给旺财介绍一位孟常营的，我觉得挺合适。也是刚退婚，人家的鱼欢的很（方言：意思是说媒的多）错过了可不好碰了”。
“好！我喊旺财随你去一趟”。
“旺财！旺财！”
“干啥”？一个满身灰尘的男孩从新楼的门中探出个脑袋。
“把手里活停了，换换衣服随你大伯去，别忘了买几盒烟”。
“嗯！知道了”。
一根红线将旺财牵进了孟燕的家，两人在第一轮的会面中，那投缘的交谈似乎遮住了旺财那小小的眼睛，不直的腰杆，旺财也没在意孟燕的蒜头鼻子和胖胖的脸，总之两人情投意合，互留了联系方式，以便加深了解。
两天后，王运来从孟常营兴冲冲地直接到了张竹园，把与孟燕的父亲孟现康协调而定下的下礼日子，告诉了玉莲，玉莲激动的忙说：“谢谢你啊！运来哥，孩子结婚时我给买条大大的鱼”。
“先别说这无用的，下礼定在八月初十吧，干礼六万六，三金（项链、耳环、戒指）喜盒、点心还得备上。今天就初七了，让他爸快从山西回来，该准备啥就准备啥吧”。
“恁急呀！还这么钱！咋凑啊”？
“问他三叔借吗，一个大工头这点小钱算啥”。
“运来哥，这你就不知了，最近二年，他三叔开发了房地产，也是整天哭穷，旺财他爸一年到头都跟着他忙，也只给个三四万，你问他借这么多钱还怕你不还哩。这几年攒下几个钱，这不，都盖房了，难呀！能不能与那边的人商议一下，少点行吗或者把三金免了”?
“早就知道你会嫌多，我与孟现康几乎要吵起来，我说都是小户人家，刚盖的楼，钱也用的差不多了，四万八还差不多，这个我当家，你看我这一句话就省了一万多吧”。
“那太谢谢你了！好吧!我想办法”。玉莲欣喜的答应着。
八月初十那天，金灿灿的阳光还是脱掉了人们外套，大黄皮的玉米棒告诉你到了该忙的季节。头晚到家的旺财爸刘根喜，特意的整了头发，坐在门口的石台上，抽着廉价的焖烟，等着下礼组团的亲友。半晌的工夫，媒人王运来、旺财二舅马玉涛，以及能说会道的村支书刘根会陆续到齐，带上备齐的礼品，彩礼三金上了面包车，直奔孟常营。
斜阳拉长了树的影子，下礼团队回来了，宾主几人坐在只摆几条长板凳的客厅里，媒人尽力的表着功劳，说种完麦子就可去送好（提前给对方送去结婚的吉日，以作嫁女准备），一脸横肉的支书吐着烟圈，醉醺醺的喷着大好的农村形势，根喜默不作声的抽着烟，玉莲用心听着，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一场初霜打黑了未及时收获的红薯秧，刚出齐的麦苗使得田野泛起嫩嫩的绿色，老汉根顺无奈地把羊群赶在路边啃食着泛黄的老草。九月十六是送好的日子，备齐了礼品烟酒，还是原班人马，还是那辆面包车，为了赶时间抄近道在小道上颠簸着，扬起的尘土惊散了根顺的羊群，老汉喜皮赖脸的拦停了车子，欣喜的讨得了一盒烟来，才让开道路放他们西去。
结婚的吉日定在了腊月十六，旺财妈算算还有几个月时间，就让根喜再去了山西，两个儿子负责收拾新房，自已忙里忙外的筹备婚庆事宜。转眼进了腊月，涂料还未刮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