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向前冲（十）

萧云志随意打了个出租车，没有多久就回到许香雨的房子。

推开门，入目的是满地狼藉。沙发，靠垫凌乱地堆积在大厅里。窗帘紧紧闭合，一丝光线都透不过来。

纸巾扔得大处都是，玻璃桌上，沙发上，地上，全都成了垃圾堆。而在桌椅之间，轻轻靠着一个纤弱的头颅。

萧云志关上门，几步走到许香雨的面前。她面色憔悴，眼神中的光采黯淡，脸上更是留着长长的泪痕。心中突兀疼痛起来，连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难。

冬天的地板何其冰冷，许香雨也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此时全身已渐冰冷，脸色更是苍白无比。萧云志心中怜爱她如此不知珍惜自己，轻轻将她抱在怀里，缓缓坐到沙发上。

他担忧她，此时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轻声骂道：“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呢？”他口中骂着，心里却隐隐作痛。他与她，究竟隔着的是什么，竟会变得如此陌生了？

萧云志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思索许香雨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是无论他怎么问，许香雨仍是咬紧娇唇，流出血来也不吭一声。她害怕，害怕张口又哭了出来。

“香雨，你，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好吗！”

许香雨深深吸了口气，脸色更加苍白。她胸部起伏，心中更是爆裂地跳动起来，仿佛吸进去的是恶毒的气体，无端感到一阵阵窒息。

“我们，分手吧！”

她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五个字，却仿佛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许香雨从萧云志怀里坐起来，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她的话，不啻于一道惊雷响在萧云志的心上。只见他身体一颤，神色蓦然苍白了许多。他颤抖着嘴唇，努力使自己表情不那么狰狞，用尽全力才使自己的语气和缓些：“香雨，你别开我玩笑啊！这一点都不好笑！”

可是，他脸上的笑容终于还是挂不住了。许香雨眼里的痛苦，痛苦中不屈的倔强，已告诉了他这并不是玩笑。他‘嘿嘿’笑了笑，又觉得嘴里尽是苦涩，连笑声都那么微弱。

这是笑，哭着笑的。萧云志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讨厌笑。心中痛得抽搐，空荡的胃里倒泛起阵阵酸楚。他虽是笑，却不比哭要好多少。

许香雨是认真的，十年的时间，他已知道她何时是认真，何时是开玩笑。可是，他倒希望自己并不知道，那样，也许自己会好受些。

他没有哭，也没有笑。心痛，就不必在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他只冷冷地看着许香雨梨花带雨的脸，冷酷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一字字咬出：“为什么？”

许香雨扭过头，眼泪又重新泛滥，轻轻滑过苍白的脸颊。她已忍不住悲伤，轻轻啜泣起来。

萧云志不见她回答，又问了她一遍。语气，已经不再温柔。

许香雨身体轻颤，娇唇张开了，又缓缓闭上。桌子上的手机响了震得桌子‘嘟嘟’作响，可是却没有人理会。

他终究不忍看她落下的眼泪，站起身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心神不会平静，他越走，心中的愤怒便越强盛。

寂静，死水般静谧。没有人说话，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许香雨哽咽着，像是自言自语：“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没有说是什么错，却将所有问题揽在自己身上。她越是这样，萧云志心中更焦急暴躁，喘息着，几乎要爆裂开来。他朝她吼道：“什么错你说出来啊！”

他从来没有对她吼过，可是，此时他的情绪已经进入暴怒中，几乎失去了理智。

许香雨抽泣了两下，也没有擦去脸上的眼泪，“我不喜欢你了！”

萧云志怔住了，“我不喜欢你了！”这是什么理由？这是天下间最好的分手理由。可是，他却不懂，又蹲在许香雨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你怎么会不喜欢我呢？不可能，你说，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不喜欢我什么地方，你告诉我，我一定改。行吗？”

许香雨泪眼婆娑，望着他的眼睛，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你很好，是我的问题！”

萧云志又懊恼的转了两圈，愤怒使他两眼发红，像是发狂的野兽，露出原始的野性。他一把抓起桌子上正响个不停的手机，看着上面的来电，心中更是愤怒，用力一摔。

“啪”

手机瞬间摔碎成无数快，到处飞溅。许香雨身体颤抖着，紧咬嘴唇，却不敢说话。

萧云志脸色变得潮红，像是喝醉了一般。他声音出奇狂暴，几乎已到爆发的边沿：“你爱上别人了？”

许香雨没有说话，心中悲伤漫过，只觉得胸腔中沉甸甸的，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抬起头，又摇了摇头。

蓦地，萧云志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暴怒的心情稍微和缓下来，低声道：“我知道，我们已经交往十年了，都没有给你一个家，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他看着她沉默的脸，又说道：“刚才我妈打电话来，说让我尽快带你回去订婚，今年就可以结婚了！”

他话说完，便看到许香雨脸上微弱的笑，马上又被浓厚的悲伤淹没。她哭着说：“你还不懂吗？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懂吗？”

她没有说不懂什么，可是她话里的意思，萧云志模模糊糊的懂了一些。结婚，他所畏惧的一幕，终于还是上演了。

许香雨接着说：“我与你在一起十几年，没有一天不再担心。担心你不爱我，也担心我不爱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想法，从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这样的念头就像梦魇一般缠绕着我。而这念头，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变得更加根深蒂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幸福快乐，可是和你分别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很孤独，很恐怖。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独自一人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活着。”

她想了想，埋头沉思，又继续说：“那时我便想，也许结婚能改变现状，也许结了婚我就会感到安全些，这样的念头就会消失。可是，你一直没有同意，你一直反对。买这间房子的时候，你曾问我这数字的意义。其实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我单纯的觉得它很特殊。我们相识在九月九日，到买房的那天正好九年。我只希望这个数字能让你知道，我已经等了你许久。一个女人，又有多少个九年可以等？我最美好的九年，就为了等你的一个承诺，一个相伴到老的承诺。”

她哭得更厉害了，说话几乎已说不完整：“我害怕，每日每夜都恐惧这一天的到来。可是，在一年前，当我又遇到杜云清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天已经来了。我思念他的时间，远远超过思念你的时间。可是，那时我又不愿承认，我已经等了你十几年，却叫我如何能放得下你？于是我不敢见你，甚至不敢给你打电话。我更不敢给他打电话，他那时并不知道我已经爱上他，还不时与我联系。可是，感情二字，并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我越强迫自己想你，梦里见到他的次数就越多！”

萧云志听得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许香雨竟在心底承受着这样的煎熬。婚姻，本来就是感情的枷锁，人性的桎梏。没想到他一直厌恶的东西，却成为她解脱的钥匙。颓废坐下，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许香雨抽了口气，咳嗽着说道：“也许你会怪我，也会骂我，可是我真的不想我们这样下去。早些分开，对你，对我，也许都会好些！”

萧云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本是一个洒脱的人，纵然心中暴怒，仍不愿胡乱怪罪他人。这件事，谁也没有错，错的，不过是缘分罢了。感情，每一刻都发生巨大的变化，这也是爱情最令人着迷的地方。

很多事，并没有对与错。换位思考下，也许在你看来很残酷的事情，从另一面看却是仁慈。

萧云志没有怪她，这也并不是她的错。他坐在沙发上，轻轻抚了抚她额头凌乱的发梢，沉声道：“不怪你，也许缘分至此，我们也该散了。只是，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在胡乱作践自己，知道吗？”

许香雨怔怔看着他，眼泪又泛滥着流下来。她哽咽着，红红的眼睛看着萧云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风吹得更猛了，不知何时起，外面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嗤嗤”雪花落到地上响起的声音，渐渐传到静默的屋内。

萧云志收拾好东西，嘱咐许香雨好好照顾自己便走了出去。他没有多少东西，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估计也会随着时间渐渐消失，最终只留下一团团朦胧的阴影在记忆中。

许香雨送他到门外，两人相处至今，纵然不再相恋，心中多少有些不舍。她心中多少是感激他的，好聚好散，此时将她心头多年的压抑释放出来，整个人重生般的清爽。

泛着泪光的眼睛，深深埋藏在光线幽暗的门后。许香雨在门前与萧云志道别，有些不安道：“你真的不怪我？”

萧云志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拉着不大的行李箱朝着电梯走去。后面，许香雨神情凄凉，又说：“我送你，好吗？”

萧云志停下脚步，没有转过头，只静静的说了句：“送到这里就已足够，远了，我还得担心你回来是否安全！”说完，摆了摆手，抬步向电梯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