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没有声音的雨（下）
母亲张翠霞还没有睡下。夜已经深了，电灯在疲倦的打着盹，忽明忽暗像是欲闭了眼睛，一个机灵又猛然睁开。织机声萦绕着绵延的思绪，卷在轴上的纱线飞快的旋转着。她一想起家乡的老伴，心里很是愧疚。做母亲的心一直在孩子身上，总会亏欠丈夫。老伴王福海上午给她打来电话，说好些天地里没有下雨了，乡里人都在忙着抗旱，自己家的几亩地也得抗。现在正是玉米扬花的时候，地干透了，还收什么玉米!将尽三十年的的老伴什么脾气，她清楚。怕是不把地里的水的浇透了，饭都吃不安心。往年抗旱都是他们两个一起的，现在没人帮忙递个水管，也没人帮忙做个饭，家里大小活现在都揽在了老伴一个人头上。她有些后悔了，在这待的每一分钟她都觉得是煎熬， 有火在烧她的心，翻来覆去滚烫烫的。若是能回去帮上一点小忙，哪怕是递一碗白开水，她心里的苦也会减轻一些。这些苦有重量，会积累，不需要多久就会压的人胸腔闷闷的。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放心不下儿子，最后还是觉得要多住几天。从小到大，孩子给当妈的省过几天的心。而丈夫宽厚的后背是坚实的依靠，虽然现在腰肌会劳损，肩膀会酸痛。
她经常会在晚上想儿子，想儿子小时候。
“饭还没吃完就跑出去玩......成绩出来了吗.....怎么又和别人磨牙....”这些话，都还想是昨天说的。他还是个孩子，他还是个孩子，母亲从来都会这样想。她还不曾意识到，孩子也会长大，也会有自己的小孩子。他也会成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夜里，小孙子醒了两次，换了尿布后便又甜甜的睡着了。她躺在床上看着灰灰的天花板，本来刷着白石灰的墙应该是白的吧，房子有些年头了。要是在家乡的老房子墙壁上一定结满了蜘蛛网，电线上和墙顶上最多。奇怪的是，这里的房子怎么就不结蜘蛛网。若是房子是露天的，她也许会数着星星才能入睡，满天星星才行。
白天会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来王强这里打零工，一个看着五十多岁了，另一个有一大半的头发都白了，带着老花眼镜，大大的框子。她正很轻巧的用钩线的针把细小的线头从纫口拉平。她能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聊着家长里短。她眼镜戴的很低，以至于就要从鼻头上滑下来。此时，你会觉得岁月也是可爱的，她的眼镜是一件摆设。只有在对账的时候，她才把眼镜扶好，把账本拿的离自己老远，眯着眼确定无误后她才放心。岁月刚刚卖了一个巧，她的确是老了。
她是王强的邻居，本地人。从嘉兴开始兴起羊毛衫生意时她就开始在空闲的时候接一些零碎的活。他有个儿子，在城里工作，十天半月的也会开车回来看她一次。另一个，老家河南的，有两个三四岁的孙子孙女，孩子的父母也是在此租住做一些小生意。张翠霞爱和她们两个人聊天。三个人的口音各不相同，尽管她们都在尽力的用她们认为的最标准的普通话俩天，常常还会听不大懂，可是她们还是聊到一起了，孩子是她们永恒不变的话题。
促使张翠霞和她们聊到一起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张翠霞自己都不能相信，她的头发白了，并且，越来越多。以前梳头的时候，只是偶尔夹在落下的黑发中间，近来白发以懒得去数。而总有一天，黑发会夹在白发中间，留下过去的影子。老，总是这么无声无息的来，不管接受还是不接受。
小孙子正是牙牙学语的时段，会走，会跑，却最是让人最不省心的时候。他很娇惯，一哭泣就只会叫“妈妈”。事实上，他也只会这一句话，一个词。王强小的时候大概第一句话也是“妈妈”吧。世界上的语言千万种类，加上方言俚语更是数不胜数。口语“妈妈”的发音却惊人的一致，这也许只是个巧合吧！小家伙很是聪明，当然也很调皮。小小的年纪话都不会说，他却知道怎么关织纱的机器。机器工作的声音人听着是不那么舒服的，拧动机器边缘的圆形开关，这种声音就会停止。也许是小家伙无意中发现这个秘密，觉得好好玩，孩子的好奇心也是会误打误撞的。只要他一去拧动开关，孩子的母亲春华准会立马停下手里的工作，跑过来把他抱走。他成功的吸引了妈妈的注意，这样反反复复的跑来扭去，真开心啊！但是他也成功的吸引了爸爸王强的注意，而任性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哪怕是很小的孩子。挨了一小巴掌后，终于老实一会了。
“媳妇，跟你商量个事，我表弟要过来住几天。收拾下房间，他明天该过来了。”
王强没想到本来只是去年过年是对表弟的一句玩笑话，表弟倒当真了。他既高兴又苦闷。说是去收拾房间，实际上只能整理一个床铺出来，屋子里挤满了堆积下来的货物。王强心里很是惭愧。
外面，灰蒙蒙的天终于开始下起了雨，起初稀稀疏疏的滴在门前的水泥路面上，打出一个个向四边散开的水痕，很快就被干渴的路面吸入腹中。不一会，雨便越下越大，整个路面全被打湿了。并且雨水像是不断的从地底渗出的一样，在路面上形成一股股水流，随着地势向低洼的地下排水管道涌去。院子里的树叶上也沾满了雨水，不住的往下滴落，形成一条条水线，与地上的水洼连成一体。只有在接口处，一朵朵飞溅的水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水滴和积水还是能分的开的。远处的稻田和低矮的桑树林被这一场雨洗得翠绿，加一点点红色就好了。可不，还真有人家的屋顶上用的就是这个颜色的琉璃瓦！雨一停，乌云一散，湛蓝的天空当做背景，画到这一步，生活把笔锋一转便是另一个天地。
通常，雨是没有声音的。听雨，是闲情雅趣，是生活中的奢侈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