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吾 老

五点起床，六点准备就绪出门。婆婆在轮椅上半歪着头，没睡醒的样，我知道她已经很努力了，推她进电梯时，她还颤抖着手挡电梯门，生怕我被电梯夹着。楼下老公已经将跑好温度的车停在大门口，打开后备箱，等着装轮椅。将婆婆扶上车，帮好安全带，我坐到副驾上，想借去医院时间迷糊一下，再理理去医院就医的流程……

婆婆的一场感冒又引发了她的肾衰竭。有限的乡村医疗条件及老人“千里路上报喜不报忧”的思想，十几天的少量进食扩大了抗感冒药的毒负副作用，这次发病彻底击垮了老人，她现在连站起来的劲都没有。前天接到消息的老公连夜从靖边赶回来，又折回老家接婆婆来看病。

不到七点钟的医院大厅，熙熙攘攘，人流来来回回涌动，各个挂号窗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自动挂号机旁也等待着长龙。大厅问询处几个粉红色的小护士，面带微笑，问询分诊，偶尔飞快地填填表单，忙的不可开交。

一对五十开外的农村夫妇，驾着一位行动不便的老人，老人手里固执地拽着一根当拐杖使的弯弯木棍，木棍随着身体前行，被拖在水磨石地板上发出“哒哒哒、哒哒哒”有节揍的声响，正好提醒前面的人为老人开道，大厅两侧，几排公共坐位差不多已经坐满，看见老人，有人远远让开了座位。大厅里没有人大声喧哗，但也不安静，嘘嘘嗦嗦、忙忙乱乱一幅繁华景像，都说火车站人流量最大，其实各大医院早晨看病的人流量不亚于火车站。

医院是个收容治疗病人的机构，迎生送死、救死扶伤是它的光荣使命，我们每个人都离不开它的帮助，那些白衣天使的手中，掌握着有些人生老病死的大权。随着自身年龄的增长，这个地方成了我不得不常去送钱保平安的去处，让我既爱又狠。

没有人能在时间与衰老面前不低头，我发现在医院看病的中老年朋友居多，而且大多数都是互相陪伴，互相搀扶，有子女陪伴父母的，一家兄弟姊妹几个轮换着排队；有老俩口互相陪伴的就互相轮换着排队，有父母带孩子的，就一方看护孩子另一方排队。期间，年老的病友大都表情冷漠，饱经世事，态度淡然，年轻一些的病友心情烦躁，到是年级最小的小病友，随时张开好奇的眼，这边看看，那边跑跑，忘记了病痛，精神好的不得了。来排队的家属都很有耐心，有的看报纸，有的刷手机，有的就在队伍里大口嚼着早餐，反正都没闲着，就像我站在队列里，就在观察着每一个病友，揣摩着陪护家属与病友之间的关系。

“章桂英，立早章的章！”寻声望去，一位老大爷，可能是因为耳背的原因，在就医咨询台前，大声地告诉小护士自己老伴的姓名。小护士皱着媚头，用笔耐心记着，还在一遍遍问老人，身份证带了吗，身份证号是多少？老人只管大声说：“叫章桂英——！”。

现在各大医院看病，都要提供患者身份证，实名办卡，刷卡就医，这个卡确实特别方便，把钱充在卡里，交检查费、取药直接刷，也能方便医保报销，医院也不用重复输入就医信息。但这各大医院的就医信息应该还处在“信息孤岛”时期吧，没有利用网络把这些患者的医疗信息、用药情况、治疗过程全城或者全国共享起来。哎，又一想，不能共享也有不共享的理由吧，这治疗过程，用药情况也属于医疗机密，要不然大医院怎么会每天客流量巨增，而村里的小卫生所，门可罗雀呢？但我认为就诊卡最主要的是可以提前网上预约挂号，这次给婆婆看病，我就事先打听好医院，办理就医卡、了解好医院看病流程，提前预约门诊专家，现在只等着7。30分，分诊护士上班发号看专家。看着那些还在咨询处和挂号窗口排队的人，心中有种优越感。

就诊卡方便了我，但那位记不起老伴身份证号的老人，该怎么办呢？不知道他们今天的病还能看吗？那位拽弯弯木棍远道而来的农村老人，不知道他今天能看上专家门诊吗？还有那些如我婆婆样坐着轮椅，被子女早早带入医院遭受着病痛折磨的老人，他们都有医保、都预约上专家了吗？

看着那么多排队等待的老人、病友，我突然起想印度诗人泰戈尔，“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美丽诗句，人生就应该像他老人家描绘的那样，是一个像夏天的花一样绚烂美丽的过程，但在“生”与“死”之间，却真实的存在着病与痛。这恰恰是人类无法避免的自然规律。想起另一同事谈起他的父亲，因为脑出血，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全家上上下下忙里忙外，娣妹四个轮换伺候整8年，保姆请了换，换了请。直到老人走的那天，所有的亲人却没有了泪水，反倒是有种解脱的轻松。是为了应证久病床前无孝子俗语？还是他们原本不孝？

我想，养老问题，真的是个沉重的话题。

人们抱怨，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养老院不收。人们抱怨看病难排一上午的队，最多才能看到医生2分钟，人们还抱怨，医院的药太贵，检查费更贵。

病倒了并不可悲，可悲的是孤独无助、前途无望。

一直在反反复复介绍医院科室专家、居民医疗保报销流程的大屏幕，不知什么时间播放起了“寻找最美乡村医生！”

我慢慢的理解了，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真正含义，并不是单指在赡养孝敬自己的老人时，不忘记别人的老人，它更大的含义应该是“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伟大博爱思想。世界原本是一个充满友爱的大花园，春天，花园里有新绿、有红花，更有老枝对新绿红花的呵护供养，秋天，这里会有老枝落叶向根化春泥，更会有新的枝叶替代它们撑起蓝天下的花园。

人类社会和自然界花园一样，也是在相互帮助，互为友爱的过程中生存与沿续，尊老爱幼，就是世界的爱的轮回，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养老”更能体现这个轮回的圆满，现在的全民医保、农村合疗、大病统筹等政策就是一股很强大的社会力量，正在一步一步的减轻和改变着那些因病致穷，因病致残，因病致死的悲剧，而身为医院里的白衣天使，他们不单是一种挣钱的职业，更是一种服务与奉献的载体，他们在这个岗位上奉献爱心，品味生命，是用大爱来化解人间悲剧最直接的使者。而你我，带着自己的老人来医院，正是来寻求医院、寻求社会的帮助，成全社会与家人同时为老人撑起美好晚年那一片蓝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