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散文 > 散文随笔 > 拐杖示例

拐杖示例

推荐人:四月 来源: 阅读: 2.41W 次

时值中秋节过后,我忙于生计匆忙地走在异乡山村的路上。秋阳灿烂又不炽烈,还有几缕欲去还来的山风,不紧不慢地徘徊在身前身后,树上的叶子有些无所谓的黄了,有些绿意还恋得深深的,秋意不浓也不淡,就像忙忙碌碌的心情不虚也不实。

拐杖

老远就发现前面有个好熟悉的身影,外婆——好像外婆!我本能地加快了脚步

外婆十几年前就已经走了,只是音容笑貌依旧活在我的心里和梦里。奶奶没见到我出世就离开了人世。小时候父亲经常在外,母亲里里外外操劳一大家子,算得上一个“女强人”,自然也是个严母。我愿意亲近的人只有外婆了,常常盼着外婆来我家,尽可能找理由去外婆家,总想着能在外婆身边多呆些时候。

记得有次身上长了个自己都没在意的疮,被外婆见了问我:“丫头,你疼吗?”记得有一回冬天的晚上,脱衣睡觉时因为怕冷,我叹了口气,外婆关切地问我:“丫头,你怎的了?”

当时对外婆这些格外关心的问也没多在意,我与外婆相处的日子也有限,因为谁也没在谁家常住过。外婆去世后直至今天,翻开所有的记忆,许多被恶疮毒痍纠缠的日子,都没听到那么温暖而贴心的问候;难的时候、闷的时候、累的时候、苦的时候、空虚的时候都喜欢叹口气缓一缓,只是再也无法听到那么担心又在意的关注。

于是,这辈子磕磕碰碰时都会联想到“丫头,你疼吗?”在日复一日无能为力的碌碌无为中,都愿意记着“丫头,你怎的了?”好像这些已不是关心和问候了,是外婆为我窖藏在岁月里的安慰。

我很快追上了这个看着熟悉的影子,放慢了脚步,悄悄跟在她身后,她的背很驼,很驼,一身古典式青蓝色便装,满头银丝像即将来临的秋霜,再细看一根黑发都没有了,更像期待中的冬雪,朝后脑勺盘成一个圆球,外面套着一张黑色的网,不但发髻盘得和外婆的一模一样,就连发髻上几根带小泡球的简单首饰,也熟悉得在阳光里耀眼地闪亮。

她手里拄着根拐杖,拐杖前进一步,两只“三寸金莲”各挪一步。忽然她站住了,昂昂头,稍喘着气,前面是道坡,显然是想歇口气再上。从跟上她那一刻起,就知道她的听力早就衰退了。刚才走路的样子很特别,现在站着的姿势更独特——左脚朝前和拐杖并列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等腰三角形,拐杖一角的压力不比另外两只脚轻松。

她揉了揉大概有些迷蒙的眼睛,定了定神,准备上坡了。我再也忍不住了:“老奶奶!你上哪儿啊?”

几乎与回头的同时,清瘦并不灵巧的身子,尽快而缓慢地移动着三角形的位置,三点一线横靠向路边。那佝着的头尽可能地抬了起来,终于看到了一张急于想看清的面孔,深陷的眼睛四周都漾着欲溢出来的慈祥,看着我,额上因缺少肌肉,加上没听清我的话无从回答,只能带着有点茫然的微笑,把皮肤全堆在了一起,形成了比皱纹更无法形容的“皱纹”,比我心中的外婆更苍老,干瘪的嘴唇嚅动了:“大妹子,我挡你路了。”她尽量伸了伸腰,做好了让路的准备。

“不用,我不急的。”我应口说着,平时遇上行路慢的人,我都要上前的,不知为什么,此时我一点不急了。生活里本来就没多少急事,只是因为急急忙忙的性子总牵制着急急忙忙的心情而已。我用手指着前面的坡,扯大了嗓门问:“您是上那边去吧?”声音大得想和山坡撞出回音。这回她听清楚了,连连点头,又像是连连昂头。

“一块走吧,我顺路搀上你一把。”我一边大声说着,心里还为自己的决定和行为有的小感动。“哎呦,不用的,妹子啊!你们年轻人(我已不太年轻,不过和她比起来我很年轻)都有要事儿,哪有功夫跟老太婆磨蹭的哟。”话儿因少牙有些走风,头跟着摇得急,连拐杖都晃动了。

“嗨,不打紧的,反正同路。”我再一次表示着我的诚意。

“不用的,我能行,这路哇,我熟得很,经常走,这坡是常常上的。”她扬起手里的拐杖再一次肯定的说:“只要有它就行!”话没落拐杖就落回了地上,一起一落没耽误说话“妹子啊!你前边走吧,忙你的去啰。”

她口气中那种自信的自豪,那种苍老中迸发的不让苍老遏制的活力,慑服了我心生的关爱和同情,还能说什么呢?

坡不陡峭,却好长,好长。我不住地回头看那渐渐模糊的身影,顽强地跋涉在同一条路上,一步一个半脚印地度量这坡……这坡真长啊!一抬头已到顶了。回头极力搜寻着那苍老得令我崇敬的身影,看见了——她用特有的姿势上来了。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又充满力量地吸了口气,义无反顾地把坡甩在了身后。

外婆亲切的眼神、慈祥的笑容,一双“三寸金莲”走起路来想踏实却没法踏实,想不忸怩都无法不忸怩的身影,在我心里从未被记忆尘封,特别是那根拐杖——外婆去世的前三年,一场大病强加给了没有脱俗的外婆一根拐杖。

外婆第一次带着拐杖来我家,平时里闲不住的她,因为大病初愈,只能闲得常打盹。我对拐杖有点好奇,拿着学拄了几下,听见母亲喊我,随手放在角落里,干活去了。晚上母亲责备了我,我很歉疚,搂着外婆说:“我给你当拐杖,要用时叫我一声。”外婆笑着说:“你们对我再好都没拐杖方便。”这句话在白发老奶奶的口里得到了同样的印证。

有一天,外婆病重了,躺在床上,干瘪的眼眶里渗着留恋的泪水,深情地看着我们,我心酸极了。拐杖仍习惯地站在她伸手就可以摸到的床头边上,最后的日子里,我不止一次地看见外婆缓缓地伸着瘦骨嶙峋的手,像抚摸我们一样抚摸她心爱的拐杖。直到今天,我才彻底明白,外婆当时的心情,她多想站起来,只要有一点可能,她都会顽强地靠着拐杖站起来。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拐杖仍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可相信和依赖的挚友,拐杖仍在给她顽强渴望生存的勇气。

时间一晃就是十年,白发老奶奶还活在这个人世吗?还能经常拄着拐杖上那道坡吗?那“三寸金莲”让我常常联想着她的人生之路是个什么样的旅程,那满额的皱纹内涵太深,太深了,我无法读懂,只知道里面藏着很多很多的故事,遗憾的是这些故事只能凭借历史去想象,那只是微笑的微笑,没有带上任何关于故事的痕迹与破绽。

不管白发老奶奶还在不在人世,她都和外婆一样活在我的心里,不管她手里的那根拐杖倒没倒下,都站在我的人生信念里。我希望她那如银的白发、深刻的皱纹也能属于我的生命,更包括那根拐杖,如果可能,我将带着她同样自信的笑容上坡。

我认为白发老奶奶和外婆手里的拐杖,都是高尔基笔下那根“理想”的拐杖,只是理想的翅膀飞不动了,拐杖从无形化为了有形。

赞助商

赞助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