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情

今天，我从书中偶然拾得一片曾经卡在书页里面的香樟树叶，尽管已成为标本，但是我对它的喜爱与敬畏却难以言表，不知为何，关于它，也许有太多的生活碎片吧。我小心地用手捏起叶柄，然后慢慢的抬高手臂，尽可能的让灯、叶片和眼睛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然后默默地注视着它，它的周围泛着暗暗地光晕，好像旧时光里的点点絮语，又好像它的背后隐约浮动着她的身影，就这样，我木然地凝视了好一阵子，直到双眼因疲惫而逐渐模糊。

在那段旧时光里，我记得奶奶这样说过：香樟树不仅是一种药材，还是一道潜在的风景线，更是一种不老青春的象征。就这样，奶奶偏于对香樟树的喜爱，便种下两株幼苗，本来种下是一株的，可是她考虑周全，怕植物耐不住寂寞，怕它不能久经风雨，便在这株树苗不远处再种下一株，让它们相互照顾，健康成长。时间在悄然流逝，而它们却证明着自己的顽强，香樟树并没有奶奶所说的那么脆弱，它们在白驹过隙中俨然成为一把屹立在辽远天空下的硕大绿伞，呵护着那座一直用长辈般目光看它茁壮成长的老房子。这也算是没有辜负奶奶的期望，而它们的阴翳更是馈赠给奶奶的最好的礼物。

那个时候，农村的夏天是非常燥热的，在一间没有空调的小屋子里，哪怕中午非常困乏，也不能泰然憩息，取而代之的是汗流浃背与辗转反侧。相对于其他人而言，我们是幸福的，原因在于有它。尽管室外烈阳炙烤，热浪涌动，倘若你摆上一把凉椅，而后怡然躺于香樟树下，与闷热的室内相比，一种说不出来的凉意便会流进你的心扉。热浪撩动着树上点缀的绿意簌簌作响，疏影摇曳，渗透着点点揉碎的光斑，零星般的光斑跳跃在奶奶身上，又好像隐现在夏夜里的萤火虫，淘气地挑逗着她慈祥的倦容，这便别有一番韵味。夏日里的香樟树可谓相当热闹，夏蝉站位于高枝，时而歇声蠕动，时而驻足长吟；飞鸟穿行于枝里枝外，时而摇曳着颀长的枝桠，时而放声啁啾；当然也有前来乘凉的邻居，互相拉杂，笑声悠扬。种种迹象表明，香樟树下的夏日生活并不那么枯涩，正好别有一番情趣。那时候的我也算顽皮，香樟树的枝干不是很粗大，我便顺着树干往上爬，想窥探鸟巢里面的雏鸟的芳容，想知道知了长吟时候的神秘样子，可是我的好奇害得我从树上掉下来，幸好掉落途中有香樟树的枝桠，宛如柔软的臂膀将我拖住，让我免受太多痛苦，从此我对它的敬畏之情便油然而生，我再也没有爬过香樟树。我蹲坐在地上，拾起被折断的枝桠，然后摘下两片树叶蒙在眼上，抬起头，世界骤然变成翠绿色，很是神奇。当我拨开树叶时，奶奶出现在我的眼前，并耐心询问我是否有事。我便立马站起来，示意她我还是我。从那以后，我便养成了用树叶蒙眼的习惯，因为每次我摘下绿叶，总能看见奶奶的身影。

尽管植物没有思想，但是它们不缺乏感情。在奶奶去世前的十几年里，香樟树变化神奇。那时，爷爷还健在，两株香樟树在无数昼夜更替中逐渐靠拢，就好像为了迎接忠贞的爱情。可是在我的爷爷去世后的几年间，它们又彼此分开，针对这一现象，邻居们都说这树有了灵性。但话说回来，它们能不有灵性么？它们只是成千上万棵香樟树中的两颗，与其他的树并没两样，四季更替，落叶循环；她仅仅只是万千劳动者中的一位，并不特殊，夙兴夜寐，造福下代。可是当她将它们植入土壤，按时为其浇水除草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将是命中故意安排的一段邂逅，因此彼此之间就变得唯一。所以说当爷爷去世后，它们也逐渐分开，亦可以被人们理解为它们是为了感受奶奶心中那一份失落与痛楚吧。

如今清明已至，我也可以借此机会去祭拜一下奶奶,顺便看看留在我记忆中的老房子和根植在我记忆中的香樟树。来到便道分叉路，我远远的就看见了它们伟岸的身躯挺在半空，顺着树的方向我又找到了奶奶喜欢的地方，如今她已安然躺在那里，有蔚蓝天空陪衬，有它们作伴，也不算孤独。我来到香樟树旁边，那种无比亲切的感觉一点没褪去，可是我的心里却有一丝空虚与伤感，树还是那树，房子也还是那房子，只是少了以前的欢乐。我与它们惜别，然后沿着这条蜿蜒的小路走着，我仔细打量着周围，偶然发现香樟树的幼苗隔三差五地扎根于路旁，着实让人欣喜，更让我感动的是离奶奶坟头几米远的地方也有一颗，它的叶子多么翠绿，仿佛能垂滴下来。我摘下两片叶子蒙在眼上，发现整个世界是透明的绿，它的叶脉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妩媚，甚是可爱，可是当我满怀期待地拨开树叶时，眼前呈现的只有那一座矮矮的坟墓。

待母亲收拾一切，我便折下一小桠树枝放于奶奶坟头，只为告诉她：它们没忘记你，你看见了么，它们一直在守护着你！

2016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