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可爱”

如今“可爱”可谓是最高级的赞赏了。世间万物不管是活物还是死物，人类还是机器，自然还是建造，但凡是顺合了自己的心意，又无法在一大串不能尽显风貌的形容词里择一个代表的，“可爱”一词就帮了天大的忙。

最开始的，是外貌上的“可爱”。见着了精致小巧的女孩，穿着华亮的衣裳，编了一个复杂有趣的头发，笑起来犹如桃花开。然后再见一个尚未长开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的男孩，浑身散发着一股认真的小心，笨拙地让人不自主伸手揉搓他的发顶。这是本意上的可爱了，这个可爱人人会用。

可仅用来形容外表还不足见“可爱”一词的精妙，虚拟世界的人将它开发出了更多作用。大千网络世界里只要是遇着了张狂又有才的，幽默又正经的，散漫又严肃的，等等人物。看见了这些人在形象的反差里露出少为人知的另一面，就会有一大群网络的公民涌上去，一口一个可爱，捂着心口留下两个字的评论。

又或者在评价者心里的形象都蹦跶出闪光的星星的。博物杂志的官微一本正经地用科普写段子，可爱;某精神英国首相打诨插科地自黑，可爱;表演界的老前辈紧跟年轻人玩表情包，可爱;严肃的上合组织和国防发言人正经霸气地回复质疑，可爱。这些形象左不过是有才华、有地位又亲善的人。

但这个“可爱”的使用在很多情况下，都不会对被评价的一方直接使用。如果我对一个人或一件事做出了“可爱”的评价，那么它的接收者大部分都是第三方——同时了解了这个人或事的旁观者。

所以说如今的“可爱”除原本“形容人天真无邪，心灵单纯”以外，“令人产生喜爱之情”的意思加重了，又多出了对乌托邦和金字塔等不可触及之物的憧憬和尊重。原本“可爱”只见年长者对年幼者使用，男性对女性使用，人类对动物使用。但现在边界全被打消了，以前评论跟紧潮流的退休老将军，只见“心态年轻”、“老顽童”、“慈祥友爱”等等，哪会有“可爱”的地位?评论机器也只会对其功能意义做介绍，何时见过人们围着一个围棋程序讲“可爱”的呢?

网络在这一事上算是最大的推手了。人们在半是现实半是虚拟的网络里，都不约而同得卸下了一层正经严肃的外衣，显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情感和思想来。人们在网络里相遇了，彼此对彼此的了解只有一个头像和千奇百怪的id，此时要如何真诚地表现出自己的认同和喜爱?

过于大段的描写会耗费时间，对方不一定有耐心去看;过于详尽的表述显得笨重，情感又不一定能淋漓尽致地表现;四字成语会有疏离感;过于直白又会引得害羞;只用咆哮体和语气词又显得过于癫狂。于是思来想去，约定俗成的，“可爱”一词就越传越广，以至于无所不包了。

但既然是“最高级”的赞赏，就意味着它的使用还是有条件的——合乎个人审美，满足内心幻想。这是一个个人情感评判多于客观事实的形容词，其“最高级”的含义，不在于大众点评，而在于个人标准。这样一个词落在个人主义盛行的网络，又怎么能不遍地开花呢。

但它到底还是大众创造的产物，娱乐性质和生活气息都十分明显，使用的人群也被限定了一个范围。虽然有高喊着“万物皆可萌”的少年少女，但在课本上“可爱”还是它原本的意思。

只是我们可管中窥豹，看得见大众在网络上巨大的文化生产力，“可爱”一词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例子。最直观的，近几年的春晚小品几乎都要被网络流行词句所统治;而“萌”、“鬼畜”、“233”等词语，以及表情包和颜文字的使用，更是在网络上形成了一套独有的网络语言。古代文人集会，登青山，游江水，举酒以明志，然后作诗文，乘兴而去;今人倒是方便，不论时间地点年龄大小，不管是有才华的没才华，都挤在巴掌大的手机背后无数0和1编织成的世界里，共享同样的讯息，自然大众文化就像禾苗得到了肥沃的黑土地一样茁壮成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