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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雨(第三篇)

推荐人:简 来源: 阅读: 1.95W 次

1983年开始,农村实行的联产承包责任制,终结了我童年生活的很多乐趣,一些是和春雨有关的。

昨天的雨(第三篇)

在这项改革之前,土地都是属于村里的,土地的界限就是张三村和王二村之间的地界,而本村内的土地,在关中平原,那往往会绵延几十里,庄稼成熟时一望无际。

村里在水利渠以东(俗称河东)的土地,稍显偏远,于是种植了长年生的懒庄稼:苜蓿。苜蓿,豆科类植物,具有固化土壤氮元素的作用,可以把贫瘠的土地转换为肥沃的高产土质,它还是马牛羊等食草动物的美食。在那个土地是为以满足吃饭为目的庄稼而存在,蔬菜和水果视为可有可无无需种植的年代,苜蓿,这个本是为牲口们准备的植物,也成了人们口中极其鲜美的野味。

在我的故乡,家家户户都会用新鲜的苜蓿做蒸菜,用蒜蓉葱花伴炒后食用,至今仍是陕西山西一道传统的农家菜。妈妈还会在煮面条时,放些苜蓿一起煮,给淡白的面条增加了翠绿的鲜美。我最喜欢妈妈在蒸馒头时,揉进些苜蓿菜,白白的馒头上点点丝丝绿色的菜叶,好美,好香。

夏秋季节,苜蓿会恣意生长,到开满了紫色小花的时候,村子就会安排人手,去割苜蓿,新鲜的可以直接作为牲口们每天的口粮;剩余的就会晾晒在场野上,晒干时就收存进库房,作为牲口们冬天的饲料。

北方霜降以后,草木枯萎,苜蓿地面上的部分已无踪影,其根部会牢牢的扎进土地,冬眠着,等到春天来时,再现郁郁葱葱。

一整个冬天里,就着储存在雪地里的白菜,和腌缸里的萝卜的饭,让人对春天嫩绿的苜蓿极为期盼。年后第一场春雨开始飘落的时候,女人们就已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了,因为只需等待三五天,苜蓿就会泛出嫩叶,那嫩叶就是我们期待了一个冬天的新鲜的绿色蔬菜,就可食到的美味佳肴。

轻而易举得到的,绝非美食,即便食材本身很美味,但也未必食之有味。苜蓿菜,也不是举手就可采到的。这是一项大行动,需要计划,需要胆识、需要计谋、还需要体能。村子里绝没人敢大白天大鸣大放地拎着篮子,随随便便地出门,肆无忌惮地走进苜蓿地,贪得无厌地想采多少采多少。

那个时候的农村,是生产队制,是集体单位,土地属于集体,土地上种植的一草一木也都是属于集体的,任何个人私自摘取,属窃取,是不法行为,是要受到村里的处罚,轻则停止劳动(就是停工),没工分(就是没收入),重则挂牌游街批斗,甚至判刑进监狱。况且,在那个民风尚好人人都算规矩的年代,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胆大妄为私采集体的苜蓿?况且,村里在河东的入口处,设有一处饲养房,集体的牲口都在这里集中入圏,每晚都有三五个大男人,行使着喂养牲口和看守苜蓿地的职责。这,是要吃到苜蓿菜的第一大障碍。

村里位于河东的地,即便是在白天,也少有人单独前往的。因为那是村里的坟场,世代几辈去世的人,都葬在那里,一处不规整不靠水渠的地方。更何况黑夜里,阴间的“人”出出没没,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男人,提起这地方,也发憷,但凡没有集体劳动的时候,断不会跑去那里寻开心。这方水土,就一直处在用着怕着,怕着还得用的尴尬境地。

偷苜蓿的第三个障碍,是那个水利渠。毛泽东大兴水利的年代,村里的老少爷们,挥洒着如雨的汗水,你追我赶的,楞是用铁楸和篮子,修出了比花都区政府门前的迎宾大道还宽,比三层楼高还深的水渠。如非正常渠道进入苜蓿地,必须得爬上水渠的西坡,滑下爬上荒草丛生、各种虫子出没的水渠梯形内槽,再次滑下水渠的东坡,才能达到目的地,需要的体能、胆量,非军队战士的野外训练可等同。

天光白日的时候,村子里都安排有集体劳动,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似乎很规矩的做着活计,除了不被人察觉的转动转动眼珠,眺望一下不远处泛滥着欲望的苜蓿地。

也许,真应了那句“民以食为天”的古语,禁锢不了的是人的本能。以隔壁小姑为首的一小撮偷苜蓿积极分子,在春雨飘落的闲暇时日,已悄然组建完成。这个队伍,是纯女性组织,男人不会也不能参与。第一,男人不好意思做这种偷偷摸摸,尤其可能被抓住的很难堪的行动;第二,男人手笨,采摘苜蓿的水平太次。

大家关于何时潜入苜蓿地,如何最快最多的摘到苜蓿,如何尽量避开看守人的视线,如何在被发现被追赶时安然逃离,还能保证篮子里的苜蓿不会掉落等技术性问题,也都一一进行了充分的讨论,做了对策,定了预案。鉴于这是个集体行动,小姑对团队成员的要求极为严格,对于那些平时就胆小怕事、动不动就喊叫、体弱笨重跑步技能很差,尤其是意志不坚定,说话不动脑子可能走漏风声,被抓时极可能供出同伙的人,是断然不允许加入的,姑姑说了:决不允许一两个素质差的摧毁了大家的美梦。在等待潜入时机的几天里,小姑反复地对团队进行技能和意志力的强化培训,期间,也不断有人自认不自量力而退出,留下的3-5人,那都是杠杠的,这其中必少不了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要等月圆前后的几天,还必须是晴天,必须有朗朗的月光,否则,即便潜入了苜蓿地,天上地下一片黑,一把乱抓,毁了苜蓿,还采不到想要的菜。从冬夜里预谋开始,小姑都是用诸葛亮草船借剑的故事来分析和安排这次偷苜蓿行动的,不亚于春夜里即将上演的一场赤壁大战,人人都处在兴奋、焦灼、又想又怕的状态。

一旦成功潜入苜蓿地,那最初一刻,激动、颤抖,无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种慌乱,都要持续一会,才能重回最初的目标——采,一把,一把,尽可能多的采,看到篮子里的菜叶一点点多了起来,手下的速度更快了,手法也熟练了,也更加贪婪了。

在小姑发出撤离口令的时候,我是很不愿意收手的,小姑猛力撤我的衣服,我才能清醒。有时也会被看守人的声音吓的趴在地上,更惨的是看守人太尽责,从饲养室走出来巡查,而我们则在那一刻,提起篮子,惶然而逃,恐惧中,是心里想跑快些,可腿脚偏偏笨拙,那种无力无助的苍茫感,多年以后,在我想起苜蓿菜美味的同时,依然感到寒噤,也不禁地觉得很好笑,很刺激,很有乐趣,很想再来一次。

联产承包责任制后,集体的土地分割成小块,划归各家各户的自留地,那片种植着苜蓿的河东地也一样逃不过这场运动。人们被改革的春风鼓舞着,竭尽脑汁,“投机钻营”着如何让自家的地产出更大的效益,而苜蓿,这个非经济性,非观赏性、非稀缺非必须的植物,也就从此销声匿迹了,随之消失的还有我与这苜蓿的快乐情缘。

作于2014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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