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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八哥

推荐人:短文学用户8051 来源: 阅读: 1.43W 次

印象中的八哥,常常为人所养,蹲在主人家的笼里,悠哉游哉度日,喜哉乐哉学语。而一旦离开了主人,它便形单影只了,孤独了,无语了……也许这正是一种回归,它原本就是这样呢。

孤独的八哥

说来也巧,八月里的一次晨练,无意中遇见了一只八哥,在我情有独钟的那片异乡的草坪上,在草坪上一个个人造的花坛里。它旁若无人地跳着,从一个花坛跳进另一个花坛,从草坪的这边跳到草坪的那边。莫不是它也有晨练的习惯?它那一对黑亮的眼睛,随着不停转动的头四下里张望着,仿佛在警惕着不速之客的来访;那只蜡黄的喙,东啄啄西啄啄,捡拾着草坪上的“食物”,却没有了往日的摹叫声;那一撮长在长喙根部的短毛,仿佛是栽在那里的一簇小草,更像是一簇长在男人鼻下的小髭须,使得它有了某种气质,有了“绅士”般的风度。

眼前的情景让我记起了与八哥第一次相晤的往事。那是在朋友家作客,朋友家的客厅里正挂着一只鸟笼,一只体态丰腴的八哥蹲在笼中,不停地从笼的这头跳到那头,盯盯地注视着新来的客人们,仿佛要透视出来人的身份。早听说八哥能学人语,你说什么它学什么。于是,好奇的我便凑到笼前,捏着嗓子一遍遍地重复着“你好!你好!”八哥歪着头,盯视着眼前这张生面孔。任凭我怎样示好,它就是无动于衷,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真的像是一位身着礼服、不屑一顾于眼前这位陌生人的绅士。而我的朋友走过来,冲着它只轻声地问了句“你好”,它便连续地说了几遍“你好”,并一直追视着我的朋友。眼前的一幕让我顿生反感:好一个小东西,你竟如此欺生,媚上!难道“绅士”就该如此?你的大度呢?你的温文尔雅呢?市侩!从那以后,我对八哥原本就不大好的印象又打了折扣。

但,眼前草坪上的它却没了印象中的那份高傲,倒像有了几分猥琐。当我注视它的时候,它有意在躲,尽量跳得离我远些,而那对黑眼睛也仿佛怕与我对视似的总是斜睨着。那神态仿佛在告诉我,它没有过主人,更没享受过被宠爱的待遇;为自然而生,被自然而养,就是它的生命轨迹。我顿生了几分怜悯:塞外深秋时节,树叶飘零,绿草泛黄,已近冰点的气温让草坪、花坛失去了夏日的魅力,萧索肃杀之气一天天浓重。这样的环境,它该怎样面对?同情与忧心让我竟忘了它那笼中的同类的“欺生”与“媚上”。

从那天以后,我照旧晨练。凑巧的是,每天晨练总能看见那只八哥。它和我仿佛有了某种约定:在固定的时间,一定要来到固定的活动场所;这是守信还是想从中寻觅到什么呢?由于它的出现,我晨练的内容减少了,每天晨练都有意识地抽出些时间观察它。它照旧是不停地跳,从这个花坛跳进另一个花坛,从这片草坪跳到另一片草坪;并不停地捡拾着地上的食物。这一成不变的情景让我想到了不大讨人喜欢的麻雀们,它们或在城里的房前屋后,或在郊野的庄稼地里,成群结队地追逐着人们的足迹,追逐着自食其力。它们靠着自身的顽强改变了自己,从六十多年前的“四害”变成了今天人们的朋友。那么,这孤独的八哥呢?它原本就是人们的朋友啊。

随着我和八哥见面次数的增多,它渐渐地不大远离我了,那双眼睛也不怕正视我了;甚至有时我蹲在花坛外,它蹲在花坛里,相距不过三两米;我凝视着它,它凝视着我,谁也不动。我又想起了笼中的它的同类——在笼中时它不怕人,因为有人喂它,逗它,甚至宠它;在花坛里它也不应该怕人,因为有人关注它,虽不喂它,却也不想伤害它。此时的它是否会想到有人还会逗它,还会问它“你好”呢?看着它那副不即不离的样子,我真的想亲近亲近它,倒不是想捉它,只是想以我的亲近来淡化它的孤独,让它品尝与人亲近的温馨。可是,这想法太过天真,太一厢情愿了。当我真的想靠它近点时,它还是警觉地飞离了我——这是几天来我第一次见它飞——我和它还不是朋友,我在它的眼中毕竟取代不了它的同类,我的好意还无法被它接受。但,它并没飞出我的视线,只不过以飞的方式取代了跳的方式,从这个花坛起飞,到另一个花坛降落,离我并不远,还不时地朝我这边张望——它是舍不得离开这里,期待着同类的飞临?还是舍不得离开我?

其实,八哥的习性并非单单如前所说。它们通常分为家养和野生两类,家养为一笼一鸟,日日与主人为伴;野生则成帮结伙,昼出夜栖。可是,眼前的这只八哥却有些出类,算家养吧,没家没笼;算野生吧,却又独身独处。这与众不同的身世让我无法不关注它、怜悯它。关注它,因为它的孤单无助;怜悯它,因为天气确实是一天天凉了,不,应该是冷了。这里的草籽、树种总有被吃光的时候,这里也总有下雪的时候。到那时,它还是会飞离这里的;到那时,它将飞向哪里?我到哪里去寻它呢?忽地,李清照的经典之笔浮上眼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到那时,它真的会如女词人描绘的那样吗?这时我才慢慢感觉到,我虽没养过它,更没训过它,但却对它有了某种眷恋,是由最初的同情、怜悯而衍生的牵挂与眷恋。于是,从那以后,晨练虽依旧,我仍然有些身不由己,大部分时间都给了对它的关注。每天早晨到达晨练地点,总要情不自禁地先搜寻到它的影子,然后长时间地蹲在花坛边,透过花树的缝隙,目不转睛地窥视着它,唯恐惊扰了它的“晨练”。草坪上的它还是不停地跳着,不停地啄食,不停地东张西望。有时,它也婷婷地站在草坪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那双修长的腿支撑着梭形的身体,衬托出身材的娇好线条。但,却从不叫一声——这么多天了,我还从未听它叫过。麻雀、喜鹊、鸽子、布谷鸟……这些在这里常见的鸟都叫,特别是在早晨;虽然叫声不美,却从不缄口。而它,原本那颇似人语的叫声,是那么为人赏识、钟爱,在这里却听不到了。为什么呢?是嗓子坏了?是离开了主人?还是思念伴侣?我想,它的缄默,多半是孤独、思念所致吧。而这种孤独与思念,也许来自它曾经的主人,也许来自那些习惯于群居的同类。

那些日子的不期而遇,让晨练的我不寂寞了。每天总盼着晨练的到来,总盼着晨练时与它的相晤;而每次晨练却又总能如愿以偿地与它相见。这期间,虽然我和它没有交流,没有沟通,但从一次次对视中我似乎找到了某种答案,我觉得晨练时的每次见面就是最好的交流、最真情的沟通;虽然时间很短,我却珍惜着。这期间,它苦恋着这里的草坪、花坛,也许还有我;我同样苦恋着它的身姿、它的情态。它的不离,我的不弃,会在这里维系多久呢?这里的草坪、花坛毕竟不是故乡的拥有,我终要离开这里回故乡的。而离开这里的时候,就是离开它的时候。

…………

我,终于离开那里了,已经数周,不知它是否还在那里跳着,啄食,东张西望……不知它是否还在有意无意地寻觅着那个渐渐熟悉了的、并没有对它构成伤害的异类的身影。它若心有灵犀,会感受到我对它的眷恋,会感受到一种来自异类的牵挂,它会想我的。

八哥,你还好吗?愿你再遇如我一样的异类,寻得温馨,觅得甜美;愿你在寒冷渐渐走来的时候,早日找到温暖的栖身之地;愿你在与形单影只的默契中远离孤独,赢得一种全新的生活;愿你放开喉咙,唱起来吧,唱你喜欢的歌——唱给懂你、宠你的异类,唱给自己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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