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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树上的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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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树上的野孩子
当膝盖、手臂上的多个淤青及发紫处完全消退的时候,我离开家已近十天,这个时候,手掌和手指也不再如同前些天那样酸麻得连握拳都发抖。
十天前仿佛整个人镶嵌在树上的状态已经不存在了,那个长在树上野孩子模样的我好像也不存在了。
下一次再出现,应该又是在下一个夏季吧,在下一个八月,黄皮果再次熟透的季节。

家乡果树众多,树枝粗壮的树不知凡几,其中以黄皮果树最受人喜爱。大人喜爱黄皮果树是因为果树易栽种且销量好,而孩子喜爱它则只是因为它的果子好吃,而且枝干不易断裂,容易攀爬。正因为如此,在尚且会跑能跳但偶尔还会摔跤的年纪,我与堂姐就已经偏爱爬黄皮果树了。
在还很小的时候,每次与家人进到果园里,我与堂姐就会变成两个长在树上的野孩子,头发被树枝刮得乱七八糟也不管,一天到晚如寄生石斛般粘在树上,或站、或坐、或躺,攀着树枝满树跑,偶尔也会攀着树枝翻跟头,像两只猴儿。家人并不会为此担心,更不会阻止,因为我们从来没有从树上摔下来过,也因为他们小时候也曾长在树上,所以懂得我们的快乐。
爬树这件事从来就是一回生二回熟,但我并不记得自己第一次爬树是什么状态,记忆里好像我与堂姐自小就很会爬树似的,待我们将果园里的所有树木都爬过一遍,最后就选了一棵最好爬的树独宠,姐妹俩嘻嘻哈哈往树上窜,在树上一闹就闹过了好多年的春夏。
黄皮果树属小乔木,高的能长十余米,但为了摘果方便人们通常会在果树还小的时候就“压枝”,即修剪掉中间的树枝,使其横着分岔长宽而非一个劲儿地竖着长高。每年的四五月是黄皮果树的花季,伴着细雨,一大簇一大簇偏米黄色的花开始绽放,花落之后果子就开始显现出来。
果子最初是翠绿色的,渐渐会转为淡黄色,成熟之后则转为暗黄色,但也会因为某些果子品种不同而略带差异,但一致的点是果子越熟果粒越显得剔透。拨开果皮便可见半透明的乳白色果肉以及几粒藏在果肉中间的绿色种子。果肉的味道也会根据果树品种的不同而不同,像吃葡萄一样将果肉挤进嘴里,多汁多浆的酸甜口感能令很多第一次吃的人觉得惊艳,进而爱上这种味道。
七八月是黄皮果成熟的季节,除开果季摘果,我仍旧喜爱长在黄皮树枝上,因为它的叶子本身就带着一点涩涩的黄皮果香,在能吃到长熟的黄皮果之前,闻一闻它的叶子味儿也能令人心花怒放好久。
而受气候以及每年摘果折枝对树木本身的伤害影响,黄皮果的产量总是一年多一年少地间隔着,今年的果子不算多,却也让我足足摘了将近十天。在还没真正回家摘果之前,我掐着时间打电话给奶奶问今年果子长势如何,奶奶便打趣似的告诉我:“能卖的不多,你吃的管够。”
吃的管够。
她总是这么了解我。她知道我每年都会惦记黄皮果的味道,因而在果子开始转黄的时候就会雀跃地把消息告知我,然后问我到时候能回家几天。她也总是知道我会挂念她,担忧她若是独自摘果在上梯子或者上树时扭伤腰腿,因而她会说:“我晓得你是要回来陪我一起摘果的。”
相对的,她也会担忧我,担忧我的生活,担忧我不在家时的方方面面,连我回家之后,准备爬树时她都免不了一场担忧。我觉得好笑,因为小时候的我爬树时她还是喜闻可见的样子,如今我长大了,她却开始在树底下念叨:“小心点啊,一定要站稳了,手要抓紧树枝啊,太高的摘不到的大不了我们不要了。”
听到她的念叨,我也不辩驳,只从枝叶间歪过头看她一眼,然后笑着应着她。
近好几年的八月我俩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在黄皮果树上,她在黄皮果树下,我摘,她递,最后两人一起坐着小板凳用小剪子修剪果树枝,最后一起将理好的一串串果子装筐里放齐整。在这个过程里,她总会跟我说近段时间里她的所见所闻,今年也不例外。
她说最近又有雀鸟偷吃她晒在外面的绿豆和玉米了,说家里那只大猫失踪后,她难过了好一阵,又说前段时间她又捉了只小猫回来,然而没待几天却跑走了。
这时候的她语气里带着失落。像个小孩。
我就顺着她的话头挨句地回应她,我说那是什么鸟啊,胆子居然这么大,还知道跑来吃绿豆和玉米;我说我很喜欢那只失踪的大猫,因为我们不在家的时候有它陪着你闹闹你,家里会热闹一些;我说那只小猫为什么会跑出去呢,是回到了村子里她的原主人家了吗?
她的话题就围着这些问题展开了,她说偷吃绿豆的是漂亮的圆斑鸠,发现那只斑鸠在吃绿豆的时候她还轻声跟它说话了,她问它你怎么跑来吃我的绿豆呀,但斑鸠就咕咕叫了一声,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就拍拍翅膀飞走了。扔下她一个人坐在果园里郁闷地对着天空说:我又不赶你,你跑什么呀?
她说她也不知道那只小猫去了哪里,只知道它没回原主人家,她忧虑了几天又不得不看开了,说可能我们家跟它没有缘分。
与她聊天的时候,时间好像总是很容易就过去一大截,一个上午净是聊些有的没的,话题还没完,当天的黄皮果量已经摘得差不多了。一个八月净是摘摘果看看云,夏天的尾声就临近了。
在彻底将黄皮果摘完之后,我总能听到她的感叹:又一起过了一个黄皮果季了啊。
我就答:是哦,今年的黄皮果季过了,明年的黄皮果季也没多久了。
她听了就笑,看她笑我也笑。
小时候,我总觉得有黄皮果吃的夏天才是完整的夏天,因为我的夏天里总会有很多很多的黄皮果作伴。如今的我却觉得,陪着奶奶一起边聊天边摘黄皮果的夏天也很完整,不仅完整,还趋向圆满。因为这里边除了有很多很多我爱吃的黄皮果之外,还藏着许多我听过或没听过的故事,藏着夏天独有的蓝天白云,藏着奶奶的笑声,藏着我俩平凡且琐碎的夏季日常,也藏着一个长在树上的野孩子的欢喜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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