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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至味在童年

推荐人:陈应中 来源: 阅读: 9.05K 次

白岩松说,故乡是一个人小时候总想着离开,长大了却又总想着回去的地方。童年又何尝不是这样?童年是小时候总盼望长大,长大了却又无比怀念,但永远也回不去的那段时光。

人间至味在童年

我的童年是在物质匮乏的清贫年代,许多记忆都跟吃有关。但童年的简单快乐足以填充肠胃的空虚,回想起来,那半饥半饱的岁月,亦充满着甜蜜和开心,儿时的大自然处处有美食,遍地是珍馐。

不必说池塘里的蒿笋棱角,山野中的毛栗子杜鹃花;也不必说田中禾苞野荸荠,屋后的桑椹野杨梅,单是田上成片的丝茅草,用力拨出来,它的根又白又嫩,用手掌去泥土,嚼在口里,甘甜无比,回味无穷。更有那红得发紫,硕大饱满的乌泡子,摘一颗,丢在口里,沁甜入骨,从头到脚都爽了。

但童年的世界,除了这些土生土长的野外之物。别的东西,所知甚少,甚至连现在常见的苹果、香蕉都不知道它们长成啥模样。

唯一例外,梨子我是经常见到的。

邻居小伙伴水牛的爷爷许七公做些水果小生意。许七公经常半夜起床,走路到七十里外的县城,用箩筐挑回些青皮梨在供销社门前贩卖。

水牛本名叫许年。他初学写字写自己名字的时候,那个年字,歪歪扭扭总写不完全,通常画成了牛字,许年便成了许牛,本地方言许、水同音,所以,大伙都叫他水牛。

许七公挑着青皮梨贩卖,所以,水牛家偶尔有些卖剩的烂梨吃,让人羡慕不已。有一次,或许是生意不好,或许是进货走了眼,居然剩了半筲箕烂梨。这些梨有的烂得见核了,有的烂得只剩下张皮。那天早上,水牛把这些烂梨在池塘边洗,他边洗边吃,虽然烂得只剩下一张皮,但他吃得津津有味。我站在旁也的腊树下看着,直咽口水,琢磨着,水牛跟我不仅是伙伴,而且是同学,他还抄过我的作业,这么一大堆烂果,他会不会赏我一只呢?然而他终究没给我,他蹲在池塘边的洗衣石上,把半筲箕烂梨全吃完了,他站了起来,看了我一眼,用衣袖了嘴,“啧啧!真好吃!”几分炫耀,几分得意。我又忌又恨,心中暗暗发誓,哪天我发达了,一定要在水牛面前吃半箩筐烂梨,气死他。

没吃过烂梨也就罢了,但是,一次痛失吃发饼的机会,让我久久难以释怀。

那年秋天,我姨妈来我家作客,顺便给我爷爷送来两只发饼。

我站在爷爷的屋里,看着金灿灿香酥酥的发饼用皮纸包着,散溢着诱人的香味,便使劲地嗅着。母亲警告我,爷爷七十岁了,没吃过多少好东西,不许动歪念,并把我拉出屋外。

母亲和姨妈在门前池塘边的腊树上一边摘膨皮豆,一边拉家常。我一直闷闷不乐,围着母亲哼哼唧唧,母亲被我吵得不耐烦,伸手要打人。姨妈知道我的心思,便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两毛钱的票子,说,

“满伢子,发饼两分钱一只,你自己去供销社买两只吧。”

母亲竞然没有阻止,她交代我,快去快回,剩下的钱要退回姨妈。

母亲叹了口气。姨妈也是乡下种地人,攒这两毛钱并不容易。但相对姨妈,母亲一毛钱也拿不出的。就在前天我跟母亲上街,我吵着要她给我买几颗糖粒籽,她不肯,我便就地十八滚,大吵大闹,大庭广众下呼叫她的小名。母亲又羞又恼,撇下我便走,我在后面一路追一路喊,母亲窘极了,便在供销销土产部的铁门后面躲了起来。后来我想,如果她口袋里有一毛钱,绝不会被我弄得如此狼狈。

幸福来得太突然,本是没抱希望的瞎吵,居然真掉馅饼了。我拿着钱,兴冲冲便往街上去。没走两步,邻居小伙伴秋丝瓜便跟了上来。

秋丝瓜大名秋生,大约是秋天生的。因为长得又高又瘦,乡亲们便给他取了个外号秋丝瓜。事实上,他确实瘦,身上的肋骨一根一根突兀着,整个身子象片枯柳叶,叫他丝瓜,还抬举了他。

秋丝瓜兴奋无比,叫嚷着要跟我去买发饼。

明知道我不可能把发饼分给他吃,我不知秋丝瓜为啥要屁巅屁巅地跟我去。或许是想去看一眼那诱人的发饼解解眼馋,亦或是想跟去闻闻发饼那醉人的香味,总之,都是不错的。

我自然也高兴,试想,当我吃着发饼的时候,有个看客在旁边眼巴巴地咽着口水,那是何等的惬意!

走到半路,秋丝瓜便提出他来帮我拿钱。我不肯,他一再央求,十分想尝尝拿钱的滋味。架不住他的死缠烂磨,我只好把钱给他拿着。

秋丝瓜背剪着双手,紧攥着两毛钱,昂首挺胸,阔步向前,有钱的感觉真是好。

供销社距我家并不远,一里多地,穿过一片田野,一片菜地便到了。

马上就可以吃发饼了,我叫秋丝瓜把钱拿来。

秋丝瓜两手张开,傻了眼,手中空空如也,钱不见了。

钱到哪去了?看着秋丝瓜一脸茫然,我恨不得撕了他。

钱丢了!我们急忙去找。

来回找了好几遍,哪里有钱的踪影。

我便拉着秋丝瓜,去他家找他爸妈赔钱。他妈骂了秋丝瓜,但听口气,并无赔钱的意思。

我只好沮丧地回家了,母亲问明原由,也未深责。

眼看到口的发饼,就这样没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心中怏怏不快。

没吃上烂梨,也与发饼失之交臂,但我依然有可以在水牛、秋丝这干小伙伴面前骄傲的资本,因为,我曾经吃过香喷喷的包子。

我儿时住在乡卫生院后面一个叫檀树山的地方。我至今也没弄明白,那地方既无檀树,也非山,怎么来这么个地名。

因隔街上很近,小时候常去街上玩。

那时其实没有街这一称呼,人们叫铺里,铺里就是一些民舍加上公社机关,医院、供销社、粮站、肉食站组成。这些机关单位的房子都是红砖砌的,比起土坯造的简陋民房,气派多了。还有一个小饭铺,也是红砖砌的,在现在的老街街口处,但我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名目,因为从来没进去过。

那一年,我大约六七岁,一天早上,我路过小饭铺,看见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蹲在饭铺门口,拿着两只热气腾腾的包子正在吃。我站在那里,盯着那两只包子,一动不动。

我从没吃过包子,那年代,纯粹的白米饭都难见,通常是一把米放在锅里,再加些灰萝卜、南瓜混煮着吃。吃包子,那是异想天开。我盯着包子,琢磨着它为啥这样白,这么软,究竟是什么做成的呢?

那男人正准备把最后半只包子吃掉,看到我出神的样子,忽然停住手。

他站起来。

“来,给你!吃吧,小鬼,”

他把手里的半个包子递给了我。

我接过包子,毫不犹豫,一口便吞了!

很快我后悔了,吃得太匆忙,包子到了肚,竟忘了是什么味道。倘若日后在水牛、秋丝瓜等人面前吹嘘我吃过包子,但连它什么味也说不上,他们岂肯相信?

半只包子,那个早已消的饭铺,那个中年男人,多年以后,我总能记起。

……

孩提时光一晃而过。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历史,翻开了全新的一页。

汹涌的时代潮流夹裹着我奔跑向前,上学、工作、下岗、谋生,许多年,我无法停下匆忙的脚步,也没有心情去品一品山水的颜色,嗅一嗅花草的清香。曾经亲密的大自然,渐渐地遥远而陌生。

今年暮春的时候,我去一山冲。车经过一道长长的坡堤,坡堤上,野蔷薇正开烂漫的,红的、白的花儿缀满了整个长堤,阵阵芳香扑面而来。

我见到了堤上一簇簇玛瑙般的果实,红得发紫、鲜艳欲滴。这不就是久违的乌泡子么?

我依稀嗅到了童年的味道,停下车,摘了一把,端详着,正要往嘴里塞。

“咦——这东西……也能吃么?……”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我吃了一吓,扭头一看,一老太正站在身后盯着我,嘀咕着。语气里,分明怀疑我是个傻子。

我尴尬地收回手,犹豫起来,这东西,能吃么?

细瞧这些乌泡子,很多熟透了腐烂在枝头,一些蚂蚁昆虫在上面爬来爬去。目光又掠过远处,一大片丝茅草,在荒野里寂寞地随风摇曳,这些都是我童年里滋涧着我生命的美味,如今,腐烂在枝头,老死在荒野,无人理会。

我又想起曾经的烂梨、发饼和包子,今天,谁会把它们当作宝贝,无比期待、无比欣喜地去吃上一口么?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时改变了岁月,岁月埋葬了童年。

人间至味,在永远回不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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