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痕》（第五章）

（五）

自从那天之后，烂头就开始对刘欣产生畏惧感，从老远的地方看见刘欣迎头走来，心中一叫冤家路窄，立马刹住脚步一个扭头就往回走，等刘欣走远了在继续沿着原来的方向前进，有时候干脆就换一条路，宁可绕上好远的路也不愿意让她逮个正着。

下课了，要上厕所，烂头先憋着尿把头探出教室门口看看刘欣的踪影，确定安全之后鼓足劲儿奔向厕所排水去，然后从老远侦察地方军情，又回到教室里。中午吃饭的时候，总是最后一个到食堂里去，老练地买了拿了两个白面馒头和一叠小咸菜，这是学校免费提供给烂头这样的优等贫困生的‘营养餐’，烂头的父亲每星期只给烂头三毛钱，只够买两根糖水冰棍的，烂头吃饭的时候总不忘四处瞅瞅，鬼鬼祟祟的模样像极了一个有多年犯罪经验的盗贼，谁知道像采花贼还是偷钱贼，总之，烂头就是在提防着刘欣，而刘欣却浑然不知，以为是烂头转学了或是这两天碰巧遇不到的缘故，反正她心里再也不想看见烂头了。

以前，烂头是一个悠悠闲闲的独行侠，现在是一个鬼鬼祟祟的独行侠，不管怎样，他就是一个独行侠，除了下课和我们玩陀螺，体育课和我们玩板球，吃饭学习从来不和我们一起，但是有些好学的同问问他问题他总是慷慨激昂，滔滔不绝地讲解，神态手势无不像一个资深的老师，因此，班任总是在开班会的时候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夸奖他，有时候还读他写的作文，原因是烂头上学期诗歌比赛得了全镇中小学生文学奖一等奖，讲的是他从小的玩伴，一只小猫的故事，所以班任觉得这个孩子在写作上也是个天才，有事没事就开始给我们朗诵烂头的文章，其中《小猫的故事》班任一星期至少要声情并茂地朗诵五遍以上，所以，半个学期之后，全班都会背这篇教材式范文了。

啊，我亲爱的小猫

雪白的毛

长长的尾巴带着卷

胡子是灰色的

你的眼睛这么明亮

就像夏天夜晚的灯笼

我睡觉 你也睡觉

我起床 你也起床

我吃饭 你看着我吃饭

你跑得飞快

我却怎么也跟不上

可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却再也找不见你

烂头什么都能做的很好，做什么都能得到老师的表扬，老师也觉得烂头做什么都是对的，只是同学们从来没有看见过烂头在受到老师的表扬后绽放出微笑的脸颊，因此，老师又说“同学们看看，我们的烂头同学这么谦虚，一点也不骄傲，班上某几个自认为学习好的同学多学习学习”班任的话明显话里有话，其中一个指的就是我，因为我总是在老师表扬我的第一时间就高高地扬起我高贵的头颅，得意地向四周看看有多少双看我的眼睛。

“今天我们上《周恩来总理》，下面让烂头给大家朗读”班任微笑地看着前排座位上的烂头。

烂头听罢，乖乖地站起来读了起来，于是烂头的声音就开始吟吟起来，于是前几排的同学开始听得到有人确实在讲话，逐渐往后的同学就开始仔细地聆听窗外的小鸟是怎样叫的，有多少只鸟在叫，或者有多少种鸟在叫，名字是什么，有时候偶尔学着叫几声，惹得全班同学轰笑，这样一来，烂头的声音就更加被淹没在空气中了，这时候，班任就开始组织纪律，一本正经地让我们尊重同学的劳动成果，然后等烂头读完，就说“好好好，刚才烂头同学读的很好”

我坐在最后排，有时候听听老师讲课，有时候听听窗外鸟叫，有时候听听知了叫，看看窗前柳树垂垂挂着浓绿的柳条在随风微微飘荡，看看天上的碎云怎样一片一片分开又加入到更大的云团中去，有时候看看其他同学都在干什么，三胖总是一只手伸进抽屉里，抬着头仔细看着老师的一举一动，见时机正好，马上把手抽出来，顺带着一粒粘着几颗细盐的带皮花生米，几乎把钳着花生米的两根粗粗胖胖的手指全部伸进嘴中，手指在嘴里伸缩搅动了几下，确定口水已经把所有的咸味卷入味蕾之后又迅速把手抽回放回到抽屉中，整个过程不到两秒钟，然后开始慢慢地嚼着花生米，一张一合一张一合，直到把花生米全部吃进肚子为止，一般只要坐在教室里的课，我稍一转身看看三胖就能看见这种状况，好像吃就是氧气，一会不吃屁股就如坐针毡似的难受。三胖的抽屉里总是有各种源源不断的零食，那都是三胖妈妈给他的零花钱买的，有奶瓶糖，话梅，麦粒素巧克力，咪咪，萝卜头丝等等，要是平时让他买零食的钱买一根笔，那就是要了他的命了。

所以别看他肥头大脑的，那是有原因的，或许还跟遗传或者基因突变有关。要说遗传么，他那出轨的老爸也是活生生一个大胖子，膀大腰圆，虎背熊腰；要说基因突变么，可能是老子嗜色，小子嗜食，到底什么原因呢，只有三胖自己知道。

要说二妞么，是个乖巧的伶俐的漂亮丫头，鸭蛋脸，一根翘得高高的马尾辫，整齐的刘海，笑起来两个大大深深的酒窝，像两个不见底的深潭，圆圆大大的眼睛总是一眨一眨，活灵活现。二妞班里出了名的乖巧女，学习也不错，无论什么课，两手总是叠得方方正正放在桌子上，总是很积极地举手发言，班任觉得二妞能说会道，就给她当了个语文课代表兼副班长，在班任眼中的威望仅次于烂头这个沉默寡言的班长，无论有什么事，总是这个语文课代表兼副班长出面，比如说去办公室拿作业啦，发作业啦，收作业等等。可不，现在她依旧板正着手认真地听着课。

还有跳蚤，这个时候又低着头，他就在我的斜前方的靠窗和门的位置，我看见他低垂的手上拿着一个断了个角的三角尺，然后另一只手捏着裤腰边沿，往外边一扯，就看见了他那黄色的小内裤，然后拿着尺子的那只手空出两个手指头把撑开的裤腰定住，另一只手再把黄色的小内裤撑开，另一只手又伸出几个手指又固定住，同时把三角尺交到另一只空闲的手中，那只拿着三角尺的手开始慢慢地伸进黄色小内裤中，看着跳蚤的动作在裤裆里一遍又一遍地比划着，然后用一个指甲按住三角尺的某个位置，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手指甲按住的地方，一副极其认真地样子，与此同时把有松紧带的七分过膝粗布短裤腰沿缩回到腰上。

我感觉很热，我突然听见几声狗吠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嗬——嗬——”的喘气声，那声音从我能感觉到的远方，逐渐飘荡到近处又传到远方直到消失。天气热的我实在静不下心来听课，但又不得不装做确实是在听课，我皱着眉头，扭巴着嘴，一副很难受的样子，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我开始趴在桌子上，但是还是很难受，就像有人在使劲垂我的肚子，我这才发现我肚子疼，可是快下课了，我要是举手，老师一定不会同意的我心想，索性就忍着。

我就这样，趴在桌子上隐忍了几秒钟，有抬头看看，让班任看见我的头就不会以为我在睡觉了，心里想着这个时候千万别让我回答问题啊，担心着，肚子有一阵翻腾似的疼起来，我眼神开始有些迷离，脑袋开始胡思乱想，我想到为什么烂头这么认真，二妞也这么认真，为什么三胖这么能吃，为什么我现在会肚子疼，然后我又联想到我昨天是不是又把被子蹬掉了，还是昨天放学后吃了两根冰棍，想到这个，我想起来，另一根本想是给烂头的，可是这家伙死活不要，才害得我这样的，这样想着，我开始有点狠烂头了，想着一定要整整烂头这个烂头的家伙，可是疼痛的感觉让我马上不能继续思考问题，心想，以后再也不吃冷的东西了，晚上被子一定好好盖，祈祷着谁能施个魔法救救我就好了，要是孙悟空在就好了，可是任凭我怎么想都没有用，就是不灵验。

我一看挂在黑板上方的圆形钟表，还有五分钟，离我刚才看表才过去三分钟，我就感觉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了，时间真是不公平，愉快的时候过得特别快，难受的时候怎么就这么慢。就当我难受到极点的时候，一股排山倒海般的脚臭淹没了我的鼻腔，肚子的疼痛加上臭味的双重攻击我差点晕了过去，但我的脑海里随即就反应出一个人——跳蚤。因为在着炎炎夏日，全班所有人都穿凉鞋，只有跳蚤穿了一双破旧的皮鞋，不管冬天夏天，脚上就是离不开那双鞋，我知道穿凉鞋是不会脚臭的，只有穿着把整个脚包裹住的鞋子才会有脚臭。

虽然，我快晕过去了，想了不到一秒钟，我还是使劲最后一点吃奶的力气把头偏向跳蚤那里，同是在跳蚤附近的有一个同学终于忍不住了“跳蚤，你干什么！”声音尖锐但是没有愤怒，他怕此时班任会大发雷霆然后狠狠训斥了跳蚤，年纪尚小的孩子总是惧怕老师斥责其他同学时候的那种严厉的神情，就像是在责骂自己一样感到恐惧。

原来跳蚤怕热，脱掉了皮鞋和两只臭烘烘的袜子，再拿着矿泉水瓶把里面的水倒进袜子里，又穿上它们，这样就会感觉和穿凉鞋一样两块，甚至比穿了凉鞋更凉快，当他刚为自己的高明做法感到满意而露出笑容的时候，那个边上的同学终于忍不住了。

跳蚤这一喊，老师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前面认真听课的同学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后排打盹的同学被吓了一跳，有几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个没有凳子的同学，拼命往后退想站地远点，甚至巴不得让老师把自己叫到外面站着，这时的三胖借机奋力抓了一把花生米塞进口中，借着哄乱的几秒使劲地搅动起来，又把手掌凑近嘴边像狗一样添了起来，舔的同时把目光也投了过来，总是不到半分钟，所有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跳蚤身上，他们皱着眉头，使出了最大的劲捂紧鼻子，用嘴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这时候我的肚子似乎更疼了。

就在这时。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了。

“下课”老师皱了一下眉头，差点笑出声来，但是声音只是卡在喉咙处就没有了“开窗通风，跳蚤跟我来办公室”

后面的一句话我实在教室门外听见的，我尽最快的速度跑向厕所。

那是一个茅屋里的蹲缸式厕所，七八平米见方，顶上一个弧形的棚顶，开了一个小窗，最中间有一个大缸，大概一点五米多高，比我的身高还高，缸上放着两块平行的掉了漆的厚木板，两块木板距离约二十公分，草纸是放在茅屋内角落的纸篓里。

我拿好纸，拉下裤子就蹲在木板上，我看见小窗的光线被贴着的一条条纸片分成一块一块，斜射进茅屋内，在光线下我看许许多多的灰尘在光带中穿来穿去，我的目光沿着光线斜进来的方向看去，光线最终射进缸内璧附近的地方，我低着头也看着那附近，屎的颜色在灿烂的阳光的照射下也是黑乎乎的一片，一点也不好看，但是有一个亮点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这让我想到光线从有光泽金属上的反射光。我在仔细一看，原来是被刘欣扔进去的陀螺。

我回到教室，发现教室里没有几个同学，只有几个女生在看着语文课本，其中包括二妞，但是二妞是在朗读，她的声音可比烂头的好听多了，为什么老是很少叫二妞来读呢。我视线一转，看见三胖正在精精有味地吸着奶瓶糖，跳蚤的抽屉里摆着一本书，阳光刚好从窗户里透进来照射进跳蚤的抽屉，光线刚好落在那本书上，书上有一个明显的女孩图案，还是没有穿任何衣服，不过不是以前被数学老师没收的那本，那个女孩在笑，她的笑容很奇怪，是我目前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曾挂在脸上的笑容，不管是漂亮女孩也好，不漂亮女孩也好，看着她的笑，就感觉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在冲击着我内心的一种无辜的防线，让我的心跳莫名地加速，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会加速，但是这种感觉有一种莫名的舒服，同时下半身的某个部位像是积蓄了能量似的沸腾着血液，回想起来上课的时候，跳蚤就是在看着抽屉里的什么东西之后才有了后来拿尺子在裤裆里鼓弄的奇怪举动。

我不敢再去看那个，感觉那就是一个挂着人面皮的巫婆，随时都会把我吞噬掉。

这些是我第一反应烂头不再教室之后看到的，我知道烂头已经在练习我早上塞进他抽屉的陀螺了，那是目前一款最新的陀螺。下周就是全镇的陀螺大赛，镇里的陀螺大赛是城市里引入的，这是镇长亲自要求举办的。

我来到教室外面，一眼就看到了烂头和跳蚤在一起，边上围满了小伙伴，我过去才知道是刚才下课班里瞎起哄说起了烂头有了新陀螺，跳蚤就更不行了。跳蚤一听，连整天钻研不知道被数学老师没收了几本的印有不穿衣服的漂亮女孩的书也不看了，专程就为了打他们脸，但是跳蚤也是被逼上了“绝路”，就算死也要硬出一口气，怎么能服输呢。

跳蚤奸诈地说“你的新陀螺我打不过你，我们换一下，如果输了我就服你”

“打一个打一个……”跳蚤的话音刚落，周围的同学就像看打擂台似的吼叫起来。

“……好”烂头想了一想，兴奋着脸答应下来。

烂头一到和小伙伴们玩耍的时候总是生龙活虎的一个，除了一个人做自己的事的时候，忧尘的眼睛像是涂上了一层发蜡，只能看见自己眼前的世界，谁的事情也不感兴趣。

“准备好了吗”跳蚤奸邪地露着小资本家的笑容，眯缝着两只眼睛，弯曲地只容一丝光线进出。

烂头刚要说准备好了，心里这么想，两条腿像拨浪鼓似的抖动了一下，随即冲进了教室，所有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傻愣愣地看着冲进教室消失不见得烂头。

“喂——你的陀螺，你怕什么，我会让你的——”跳蚤看样子不能为自己一雪前耻了，索性就耍耍嘴皮子撑撑自己残留不多的面子。

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有一群女孩子从我们身边走过，其中包括花枝招展的刘欣，虽然见得多了，但还是有几个没出息的同学勾直着眼睛随着刘欣有节奏的脚步移动，直到刘欣也回到教室，他们也很无趣地回到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