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

钟摆匣子里又传出了低沉的叹息，屋里的灯觉得没有原本的亮了，我才意识到微弱的晨光已经开始入侵这里了。

手里的几丝黑发还在光里亮着。终于，疼痛也再不能迫使她发出一声叫喊。像是被缚在病床上的精神病人，折腾得累了，瘫在那儿。说来也实在讽刺，她的确是躺在病床上，长时间的折磨也许早就将她逼疯了。被放弃的第三个孩子留给她的诅咒，总是选择在她人生中最虚弱的时候，伺机想要夺取她的性命。这夜，是最后一次了，除了临死前外，她最虚弱的一次。

这生命是被诅咒的，因为这会是个男婴。

自生命开始孕育，诅咒便在血缘里发作了。一族的人都受了迫害，当然，尤其是她。已出世的孩子被拆散了，被交给了不同的人，关在总不见光的地方，尽管后来回来了两个。这诅咒，是如蛊一样的，族人都相信他的降生能为整个家族带来财富。而对她而言，那只是她的孩子，她要带他来这世上。这件事，是不能被外族人知道的。否则，他们会将这生命从她那里夺走，她见过太多，也听到的太多了，他们用相同的手段夺去了许多生命，更何况是被诅咒的。纵是金钱也有无用的，他们就是生命的强盗，专从女人那里，抢走她腹中的胎儿。

在族人的商议下，她被置在了山上，被关在那里，只有一个看守随时监视着蛊的状况，好和山下的族人传递消息。她没有反抗这一切。

“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生下他”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离孩子的出世越来越近了，外族人也终于嗅到了味道，终于也寻上山了。她总不敢睡死过去，怕梦里再被四双手拉住，剖开她的肚子。一点细微的震动都能将她惊醒。若是外族人进来，她就要照着族人的法子，跳进河里。只要有一点机会，她都愿意去这么做。

风止了，月光也似乎收敛了些。一切都在帮着掩饰着些什么。

夏历的六月末，蛊终于有了动静。族里所有的女人，都被叫到了那里。可别说是活的，就连死的，她们也都无法将孩子和她分离。这诅咒像吸血鬼一样，吸食她的生命。她已经没有力量了。

“让洋人来试试吧，他们是不懂这些的。”

他们是见过洋人用“魔术”把快死的乞丐救活的，虽然仅仅是为了要让他们入教，却真的令他们觉得神奇。几个族人装模作样的跪在教会的门前，喊着“感谢上帝”“感谢上帝”……让人觉得他们是骗吃骗喝的乞丐。神父被半真半假的话骗上了山，他大概是知道自己是要去为一个女子接生的。很多年以后，她只隐约的记得，在她如尸体般躺在那里的时候，有人在她肚子上扎了一针，把什么放在她的嘴里，并让她咬着。接着那人便将手放在她腹上，将孩子直接用力压了出来。她也已然晕了过去，什么也再不记得了。

族人并没有将神父放走，而是将他和男婴关在地牢里。他们知道，蛊是要人性命祭的。

“那女人没有死呢”

“就让那个洋人代替吧，他本来也是不能留的”

所有人都下山了，她也被抬了下去。他们都在等着下一个日出的时候，把蛊迎回去。

可谁也没想到，那一夜，神父便擅自给了孩子洗礼，在他的额上画下了十字。

“若瑟，愿主的恩德与你同在”

“蛊”被“西洋魔术”破除了。孩子的到来，并没有为他们带来财富。

而诅咒并没有消失，一个苦行僧，将在异国完成他一生的试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