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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月二

推荐人:八爪鱼 来源: 阅读: 1.17W 次

次日清晨,朝中大乱。契丹王挥军南下,一夜间攻破了雁南关,雁南关外尸横遍野,契丹大军此刻正朝着帝都而来。

溶月二

“把那个狼崽子给我拉上来!”有火爆脾气的将军怒吼着。

“把他凌迟处死,然后钓到城门上!”有人附和道。

喧闹声中,呵斥声中,无数张狰狞的面孔看着堂下那名瘦弱的少年。契丹大军包围着长安,他们的皇子被吊在了城门之上,钢锥刺破肩胛,血水流淌而下。

天空阴沉着,风雪不停地打在那张苍白的脸上,他就那样孤单单的吊在城门之上,看着城下的百万兵士。

溶月跪倒在圣上面前,祈求父皇能够放了哑巴,圣皇不语,只是给了溶月一个凶狠的耳光。溶月的脸变得红肿,浮起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城墙上的风格外寒冷,伴着冰雪打在脸上像是刀割一般。磕磕绊绊,溶月闯过慌乱的士兵,无视遮蔽天空的箭羽向城门上爬去。血红的夹袄丢失在风中,契丹的皇子的眼中不再平静,而是充满了紧张、不安和愤怒,虽隔着很远,但他还是一眼看到了那个清晰的掌印。一声怒吼响在了城门之上,震得风雪乱颤。

四目相对,溶月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一刀砍断了绳索。哑巴从城门上跌落,有将军愤怒的看着溶月,有士卒已经挥起了长枪。

那个坠落的身影眼中不见风雪,世界只剩下那个渐渐远去的笑脸,那个叫做溶月的女孩,她是南人的公主,她是他的世界。

...

...

夜雨晚来见急,炉中的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杯中的茶自然也凉了下来。

凌王闭上了眼轻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溶月看着帘外的梨花,眼中露出悲伤的神色,说道:“我救了你,你却杀了我娘,我曾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幽暗的夜色中,烛影闪烁,可以看到眼前的身影微微颤抖,凌王不语,慢慢将胸前的发簪拔出,伤口再次崩开,更多的血水流淌而出。

凌王认真的把那根发簪擦净,无论做什么,他都是那么认真,认真地吃着溶月送来的食物,认真地砍下他兄长的头颅,和认真地杀死溶月的母亲。

溶月看着凌王手中的发簪,将其再次插到头发中:“我不会嫁给你的,我杀不死你,但我可以杀死自己。”说完,溶月便起身离开。

风雨不停,清幽的阁中窗纱乱舞,凌王独坐蒲团之上,饮尽杯中凉茶。

溶月回到房中时,在门口看到已经醉成一滩烂泥的子车,怀中抱着不知从何处偷来的金杯子,溶月无语,狠狠的踢了几脚这个只认钱的家伙,不知为何心情变得舒畅好多。

听着门外的鼾声,溶月一觉睡到天明。

“呀!混账东西,我是你们主子的大舅哥!放开我!”一声狼嚎般的声音突然传到溶月耳中,彻底打乱了清晨的宁静。

即使溶月想要故作镇定,额头还是起了无数的黑线,如同门外的凌王。几名契丹护卫如同看着死人一般看着鬼哭狼嚎的子车,凌王喜静寡言,无论是在雪国还是在这座南人的帝都,从来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大呼小叫。

然而,凌王没有拔出他腰间的弯刀,而是命属下放开了子车。溶月撬开一丝窗缝偷看窗外的场景,子车一脸献媚的奴才相,让溶月感到颜面尽失,凌王依旧一副棺材脸。突然地,凌王侧头,正好看到了窗缝处的溶月,一阵人仰马翻的声响传出。

凌王的眉头微皱,嘴角浮出一抹轻轻地笑意。隔着木门,凌王道明了来意,汉皇于景阳宫设宴,为溶月公主接风洗尘。

景阳宫三字让溶月心中一颤,眼中浮现出了好多张面孔,那是一张又一张绝色的容颜,一颦一笑间皆有倾城之意。

“我会去的,等我换身衣衫。”溶月的声音隔着木门传出,只是语气中再次变得冰冷,凌王嘴角的笑意此刻已无,只剩下了森寒的冷酷。

汉皇酷爱炮烙,由喜将那些罪臣至于炮烙中,任其被烈火灼烧。喝着美酒,品着惨叫,其中滋味自然难名。

溶月换上一身红装,不知是为了映衬她即将的大婚,还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在那炮烙的红光中变得更加妖艳与绝色。景阳宫,一如往日,炮烙的火光耀着双眸,每个人的眼中都能看到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华妃,明妃,艳妃端坐在汉皇身旁,从指甲到双颊的腮红,皆是精心装扮,完美无瑕。如同天上的仙人一般,此刻她们也的确是天上的仙人,一脸傲然的俯视着那个曾经被赶走的野丫头。

“我道是谁,这不是我们的小公主,溶月殿下吗?”一声温柔的声音从明妃口中说出。

华妃闻言,映衬说道:“如今的小公主快要嫁了人了,看看,契丹皇子依旧是如此英俊,气宇轩昂,人中龙凤啊。”

“那是自然,我们的凌王殿下就是那草原的雄鹰,是天山上最圣洁的雪莲,自是威武不凡。”艳妃在一旁争着说道。

而坐在正中的汉皇,只是顾自饮着杯中的酒水,脸上满是醉意。

溶月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微笑,看着殿上的三位姨母,环视一旁的文物百官。

凌王一步上前走到溶月的身旁,一夜春雨,院内的梨花好似冰晶一般沾在路面之上。凌王的心思似乎还在这些花瓣之上,花瓣上有一些红红的火光,火光也映在了凌王的眸中。

三位皇妃略带紧张的看着眼前的凌王,不知刚刚的马屁是否让凌王中意。凌王似未察觉,轻声说道:“昨日城门处的刺客,从何而来?”

歌舞声戛然而止,敬酒声,寒暄声截然而止,景阳宫内寂静无声,时间好像静止一般,隐约中只能听到那些火焰燃烧的声响。良久,一名满头白发的公公躬身上前,笑问道:“凌王殿下认为他们是从何而来呢?”

凌王转身看向身前的溶月,瞬间,三位皇妃的脸变得一片铁青。溶月同样笑着回答:“我猜是三位姨母太过思念溶月,特意派人去开的玩笑吧。”

溶月说的笑话很不好笑,也可以说是一个很失败的笑话,子车心中想着,因为他没有找到任何笑点。只是不知为何艳妃笑得前仰后合,柳叶弯眉和绝美的容颜,笑起来是如此倾城。子车不禁看得有些醉了,再看着华妃明妃也是用丝巾轻掩玉唇,笑不露声,亦有一番不同的滋味。

场中的文武百官也奉承的笑了起来,笑声像是昨夜的春雨,雨滴滴落直到倾盆而下,景阳宫内的百官好像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那名白发公公亦是如此,满脸微笑如同今日的春风一般给人温暖的感觉。

“那就杀了三位娘娘吧。”温柔的声音从白发公公口中说出,让满院的笑声戛然而止。

明妃华妃艳妃震惊的看着公公,公公转身看向汉皇,汉皇随之轻轻点头,就像是管家问老爷,今晚我们吃什么一样,老爷随意应和一声。

殿上的春风十分和煦,昨日的春雨弥留着不尽的芬芳,配着此刻耀眼的清光,让人们的心情都格外逾越。

于是公公再次微笑的说道:“凌王妃说是她们派的刺客,自然就是她们派的刺客,来人啊,带三位娘娘入炮烙!”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了一道炸雷,炮烙中的火焰闪出一团巨大的光芒。

天气并不炎热,显得十分清爽,可是三位妃子的脸上已经浮出密集的汗珠。她们跪伏在汉皇面前哀求,汉皇顾自饮着杯中酒水,眼神中露出的是阴狠和兴奋的模样。

几名侍卫行将就木的走到殿前将三位娘娘拖起,华妃口吐绿水竟被吓破了胆子。明妃环顾殿下文武,大家好像都没有看到眼前一幕,享受着碗中的菜肴,如同在品尝人间最美味的食物。艳妃收敛了笑脸,拼命地爬向溶月,祈求溶月饶她一命。此刻,明妃才看清事情的关键,也向溶月爬来。

“月儿,我的月儿啊,我是最疼你的姨母啊!小时候还带着你放风筝的啊,姨母怎么会伤害你啊!”

“月儿,月儿,姨母是最疼爱你的啊,我是你的姨母啊!”

溶月心生不忍,闭上了眼轻声说道:“当年,你们不也是如此把我母亲丢到了那炉中吗?艳妃,溶月在此替亡母谢过当年您添的那一瓢清油,让那炉火燃的更美。”

艳妃、明妃自知求生无望,口中拼命吐出这世间所有的无言秽语:“你这千刀万剐的野种,你真的以为你嫁了一个好郎君吗?他是个魔鬼,他是个杀不死的妖魔,总有一天他会吃了你的!”痛苦的嘶吼声传出,艳妃已经被丢到了炮烙中去,火焰愈发狂躁,吹弹可破的肌肤如同融化般的滴淌。

明妃哭出了声音,凄厉的叫声传到宫外,几名宫女不禁打着寒颤。

“他们会吃了你的!你只是他们的口粮!那个老东西会吃了你,凌王那个妖怪也会吃了你!哈哈哈”明妃如同魔怔了一般鬼哭,很快,这哭声就湮灭在了那炉燃着的烈火中。

奏乐声起,高台上的汉皇性质大起,看着炉中的两团火柱竟起身舞起长袍。殿下的文物百官也附而和歌,歌舞升平中,溶月满脸凄然的看着她的父亲,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凌王微眯的双眼看着台上的汉皇,不知所想,子车不再嬉笑,神色复杂的望向溶月。这时有阴风从深宫吹过,一树梨花瞬间枯萎凋零,溶月面露惊色,宫内众人则如若未闻,依旧饮着杯中酒,喝着口中歌。

凌王大袖一挥,转身离去。

公公一脸献媚,柳叶般的眉眼看着远去的凌王,口中喊道:“恭送凌王,梅月十五,公主大婚,远嫁可汗王庭!”

阴冷的声音传到溶月耳中,凉风让天空变得阴暗,阴暗的天空中有一缕黑灰飘过,顺着风向,看到炉中的那些漆黑的骨肉。

溶月心中一片枉然,小声呼喊着子车,子车远远的走在前方,不知为何,在溶月眼中,那熟悉的身影在变得陌生。

...

...

归了烟雨阁,溶月死死睡去,就像是好多年都未曾睡过一般,睡梦中,是明妃和艳妃挥之不去的叫声。

一连数日,凌王都没有来过,隔着梦泽般的清池,溶月远远的看到那个一身黑袍的凌王,他就在湖的另一面磨着手中的弯刀。他是在准备他的婚礼吗?可是溶月知道,她不会嫁的,世界是丑的,那么努力让自己变得美些吧,溶月手中紧紧赚着那根发簪,心中想着。

只是可惜了这烟雨阁的美丽春色了,秋日也吃不到桃花庵的桃子了,不知又会便宜山下哪家的小鬼。

深夜,子车悄悄地跑到窗边,隔着青花木窗,子车的声音还是如同一条癞皮狗般:“喂,死丫头,你死了没?”

“混账,怎么说话呢?你个不够义气的家伙,这么多天去了哪里?”溶月气愤的说道,自从那日去了宫中,子车便不见了踪影。

“说来话长,这宫里情况不对劲,我得去找帮手了,你的凌王也是凶多吉少。”子车的语气中带着一些焦急,这是溶月从来没有感受过得。

溶月听后满脑困惑,急忙问道:“外面到底怎么了,那群丫鬟都和哑巴一样,我又出不去。”

“我也不清楚,只是城外的契丹军都撤退了,好多羽林军和青衣观的道士都在城中行走。恩,凌王是被骗到了这里,现在他也走不脱了。”

“凌王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溶月焦急的问道。

“我也是刚刚从校蔚那得知,是宫中的大人物命你回宫,凌王不久前在大军中叛变成功,杀了他的兄弟父亲,只带着几名亲卫进了皇城。”溶月听不懂子车说的,她想不到宫中会有哪个大人物,除了她那个嗜杀残忍的父亲,可他又怎么会有这个胆子。

“子车!你不许走,陪我到望日!”溶月蛮横的说道,声音中带着无助。是的,他答应过子车不再哭泣,可是此刻还是不争气的哭出了声音。

哭声让寂静的夜显得更加寂静,过了良久,子车的声音再次传来:“等着我,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没人能够吃了你。”

不同于往日嬉笑的语气,溶月心中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窗外的身影离去,好像从未出现,也好像再也不会出现。

日子一日又一日的过去,阁中的梨花落尽了凄凉,溶月一个人回忆着往日,回忆着和子车偷鸡偷瓜的日子。也回忆起了偷偷去看凌王的日子,似乎只有在做坏事的时候,才是溶月真正开心的时候。

望日来到,明月升到高头,湖水荡漾如同一面明镜,镜面倒映着远处的青山皓月。溶月倚在廊边,嘴中哼着子车的粗俗小曲,这时湖中的月光变得模糊,细细看去,原来是被水波乱了安宁。

水波深处,一条轻舟缓缓驶来,轻舟上一名高大的男子手撑木蒿,一身长袍融入皎皎孤月。

凌王来了,没有带着他的弯刀,只身一人来到湖中小阁,溶月看着天上的明月,怀中握着发簪。

凌王站在轻舟上,静静地看着溶月,溶月端坐廊前静静地看着天空的月。

明月飘在云层间,如同轻舟荡过苇岸。

溶月不语,凌王亦不语,他们都有着极好的耐心,也可以说是可怕的耐心。圆月升到当空,慢慢西沉,晚风带着不知何处传来的花香,花香中隐隐有一丝烟火的味道。果不其然,天的那边有火光映红的晚云,看着像是那一晚的血月,虽然隔着很远,但溶月听得出,那是哀乐的声音,是皇帝驾崩才会敲响的丧钟。

溶月转身看向了凌王,凌王躬身邀其上船,脸上只有平静的笑容,是啊,在他眼中,皇帝驾崩又算得上什么大事。

轻舟泛起微波,船上的少女身披云肩,肩头绣着无数梅花,船上的男子一身长衫就像那年的景阳宫般。

“你喜欢那个愣头小子?”凌王说道,声音平缓,像是在诉说着邻家的琐事。

溶月心头一惊,看向船头的凌王。

凌王轻笑,月光下,那张脸很美,溶月一时不禁有些痴迷。他是草原的魔王,他是杀不死的恶魔。他也是整座汉庭的噩梦,他的大军包围着帝都。

他骑着黑鬓战马独行在这座千年古城中,任何冒犯他的或者还没来得起冒犯他的或者他想要冒犯的人都已经死在了他的刀下。

但这一切都不足以让溶月否认,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就像是此刻的月光清池,他们都很好看。

“那个小子不知去了哪里。”凌王语气略带停顿,继续说道:“我喜欢他那句大舅哥。”

“恩?”溶月不解,今晚的凌王有些不同,不同于那些血腥的传闻,也不同于那些景阳宫的记忆。

轻舟划过湖面,他们如同泛舟的情侣,月光皎洁诉说着无尽的情事,只是女孩儿的手中依旧紧握着锋利的发簪,男孩儿的眼神中有着不明的悲伤。

悲伤隐于轻声细语的琐碎中:“婚礼会很乱,有一个老家伙也会来参加婚礼,所以要做些手段。”

“我会和他打一架,对的,打架很无聊,所以你就不要看了。”

“我刚刚去了景阳宫,那树梨花都已经落尽了,溶月,我叫乾荣,我的名字是乾荣。”

凌王不停的说着,很像是村中絮叨的算账先生,又像是田间耕作的老翁。

“我不会嫁你的。”溶月说道,声音如同晚风吹过的风铃。凌王缓缓闭上了眼,因为这声音很好听,很值得回味。

“溶月,去你想去的地方,我不会跟随。”

凌王轻轻撑着小舟,没有理会溶月的目光,如同梦呓般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变得梦幻。

凌王顾自说着:“北边的雪很大,躲在裘袍里,雪花会像是鹅毛一样从天上落下。知道吗?溶月,下雪的天是不冷的,那时会很安静,说不出的安静,我那时候会想起你,大雪的夜会有极光出现,老家伙和我说那里有着这世上最美的神迹,那里是仙人永无止境的欢愉。老家伙讲的故事的确很好听,可惜,他不知道我的神迹在哪里。”

说到这里,凌王似是自嘲的一笑,回身看向溶月,四目相对,倩影融入了秋水:“溶月,我杀了我父亲,杀了我所有的兄弟姐妹,刚刚我还杀了汉皇,但我不会伤害你。

溶月听着,不知为何眼中有泪水溢出:“为什么?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了我娘!”

溶月大声问道。

木蒿驻在湖中,一声鹧鸪在远山响起,凌王背对着溶月,看不清他的神情。

“所以你恨我是吗?溶月,我有点想念景阳宫的那炉炮烙了。”

轻舟轻触岸边,有竹影绰绰,子夜的雾瘴遮蔽视线,凌王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那不见边际的黑暗中。

溶月伸出了手,那个身影慢慢远去,不知为何,溶月感觉那个身影就会这样消失在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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