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古城》（下）
记忆如潮水涌来，我一睁眼，却是一片冷峻、毫无生气的瀚海世界！
我在哪？梦里吗？我掐掐自己，却十分疼痛。
俶尔间，仿佛一声惊雷炸响天际。我惊骇地发觉，远方地平线处隆隆轰鸣不断，整片大地在颤抖。浮泛在四周空气中的细沙不受控制般向远方倒飞而去。猛抬头的刹那，我感觉：世界末日，来了。
遥远的天边，空中黑云弥漫，狂怒的风暴搅得黑云翻滚不息，一声又一声沉闷的撞击宛若雷鸣。磅礴满天的尘沙通天彻底，即便相隔这么远，我也能感到其中蕴含的可怕气息。
恐怖的沙尘暴，来了。
仿佛一刹之间，就已经流转了无数的光阴。当我还在沉思中，那遥在天边的沙尘暴就已近在咫尺！
身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呼啸的沙流失控般疯狂旋转，高速的撞击让我感到刀割般的疼痛。
往常我也算个沉着冷静的人，在这一刻竟心生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不由得悲哀起了自己……我做错了什么？
只觉得身体遽然间轻飘飘起来，下一刹那猛一阵天旋地转，魂魄都仿佛被甩出来了体外，一粒一粒的沙子嵌入我的体内，带起阵阵钻心的痛。
意识也渐渐模糊……
……
仿佛沉睡了亿万斯年。朦胧中感觉全身冰冷冷的，如置身冰窖般的刺骨寒冷。
于是我睁开了眼，我看见，四周一片冰山。
天空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浩大而绵延的风雪呼啸回荡在整个山谷，满天飞舞着雪花，蹁跹如一只一只白蝶，轻盈在死寂寂冰冷冷的冰谷中。
我缓缓爬起，四肢仿佛松卸了般浑然无力，好像之前所遭遇的沙尘暴如同做梦一样，但却又感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瀌瀌风雪，冽冽寒气，翻涌我的衣袍，侵入我的体内， 瞬间就仿佛被冻得麻木了般，浑身骨头如被针扎，头脑昏昏涨涨……我在寒风中不禁打了个喷嚏，瑟缩着身躯四处张望。
四周冰山仿佛上接青天，令人望而生畏，我踩在光滑如镜的冰地上，咝咝寒气直往上涌冒，模糊出一片世外仙境般的画面。
我忽然发现，蒙昽的视野里若隐若现着一座宛如巨兽般的铁塔，它像一头通体银黑的巨狼，又像是一座……一座巨大的冰原古城！
它就像一直矗立在哪儿，又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总是一种朦朦胧胧飘飘渺渺虚无似幻之感。
它，给了我一股生的希望。
我挣扎着向前跑去，刺骨的冽风迎面割来，我毫不退让忍着寒痛向那似有似无缥缈虚幻的冰城飞奔而去！
整个身体都染上了一层层厚厚的冰雪，我惊恐地感到生命的热度逐渐一点一滴逝去。在这广阔无边的冰天雪地里，一条生命是显得多么的瘦小而脆弱。
渐渐地，飞驰的脚步愈来愈缓，步履蹒跚地一步一个脚印，摇摇欲坠的身姿仿佛下一刹那，很可能就倒身不起！然而，那神秘的冰原古城却依旧似梦似幻般矗立在远方的淡淡雾气中，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让我心生绝望……寒痛感、疲惫感、恐惧感和饥饿感不断蚕食着我。
它仿如冰雪中的影城，真实地存在着，却遥遥不可及。
我彻底绝望了！
神昏目瞀，扑通一下就倒在了冰雪之上，残存的意识感觉到瘆人的寒气从地面不断钻入已经僵硬发冷的躯体里，我惨白地笑了笑，木然的眼神逐渐黯淡无光……
……
无处游荡的思维在我脑海内混乱四窜，我感觉很累，很累，非常疲惫。我真就想这么一直睡下去，永远不要醒来。
但我还是醒了过来，对一切已近麻木的我睁开双眼扫了扫四方……我躺在一片黑暗里，四周一片黑暗。没有光明，一切静寂得可怕，整个虚无徘徊着微弱的鼻息声。
我闭上眼，索性不再理会任何事，随你怎么搞，我自岿然不动。
我努力思索着，极力想拨清这始终浓雾层层的记忆思绪……我明明，明明就在图书馆内，怎么到了这……这鬼地方！
我隐约记得什么，古陶、楼兰、大研、阆中……一座一座古城轰然倒塌在我记忆中，我企图顺着这残败的废墟中寻找历史的碎片，拼凑，拼凑成一幅……
一幅一幅残破不全的画面鼓胀着我的大脑，我身心俱疲，只想静静地睡去，睡去……
我不知道我在哪儿，现在我也不想知道是在哪儿。就像一觉醒来，一件又一件光怪陆离荒诞不经的事情让我脑子瞬间短路。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现在我只希望，它能早点醒来。
我仿佛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行尸走肉，在黑暗里孤独地沉睡。恍惚中，我听到了沧海桑田消融的簌簌之声，袅娜飘渺，如泣如诉；我听到了日月星交替在天空上的蹉跎岁月，听到了浪拍海的震撼，听到了雄鹰长鸣的尖嗥……感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触抚着我颤栗的灵魂，我可以感受到粗糙的手掌心里那岁月沉淀下来的一道一道细小的鸿沟，每一道鸿沟里，都静躺着一个无人知晓的历史隐秘，古老沧桑的气息悠然而生。
黑暗，露出了它青面獠牙的面目，睁开了血红的眼，龇着牙冷笑。
我的灵魂在颤抖。
似梦般地，我隐隐听到了四周空气中细微的嚓嚓的声音，仿佛无数颗蛋孵化时的破壳声。
我不禁睁开了眼，我看到……一幅令我目瞪口呆的画面！
我惊骇清晰地看见，黑暗的世界一点一点崩塌破碎，一层一层如翡翠般的绿吞噬蚕食着黑暗，如春风沐雨般，点点绿色拔地而起……
我简直无法相信：我亲眼看见世界在我面前蜕变！
我甚至能感觉到，原本冰冷坚硬的地面渐渐变得柔软舒适起来，那一根一根的嫩草蔓延生长，触抚着我的皮肤，传来一阵一阵痒痒的舒适感。
明亮似火的太阳冉升高空，散发久违的光热普照着万物，勃勃的生机如春笋发芽般迅速蔓延……
顷刻间，世界已经变了。
它褪去了黑暗的伪装，披上了一层生命的彩衣。天，澄明如镜；地，辽阔无边。一棵一棵高大挺拔的乔木耸入云霄，满树的绿叶迎风招展，在那遥远的地平线处，我甚至看到了仿佛矗立在云端的梦寐以求的古城！
一个真实完整的世界呈现在我眼前，我却知道它是虚幻。梦魇似的一个声音在我心中幽幽响起，庄严肃穆又猥琐淫亵，磅礴大气又滑稽可笑……它就像永无穷期的贪婪欲望，诱使着我内心邪恶的觊觎。
我一步一步走向古城。每走一步，仿佛走过了百转轮回，万物在一步之下毁灭殆尽，又在一步之下涅槃重生。
浮云沧海，一瞬幻灭；绿冠乔木，刹那凋零。它历经了千万年野火风霜的洗礼矗立至今，而我只是一个随时都可能灰飞烟灭的凡胎肉躯。如行走在永恒之中，踏破生与死的轮回，醉梦在诡谲的虚无中……
我仿佛走遍了全世界的每个角落，历经了时间的每分每秒。身体无法控制般受某种驱使，脑海一片空白，心中一直回荡着一股莫名的汹涌。
一步生死，一步轮回，洪荒的尽头处，时间在呼唤回音。
没有了生，没有了死；没有了疲惫和饥饿，没有了疼痛和麻木；没有了时间和空间，没有了诞生和毁灭……
在这瞬息万变的轮回里，唯一不变的是——我一直在走。
朝那遥远的古城，执着得如追寻自己的梦。或是在一场梦里，追逐着另一个梦。
我会永远在这梦里，追逐着遥不可及的古城；
我会永远在这里，用自己的血肉，雕刻它的一砖一瓦，喂养它的一草一木……
我没有了思想，没有了任何欲望，在这一场用生命来追逐的梦境里，我眼中的浩大无边的历史，渐渐只凝聚为一座沧桑的古城！
古城。梦中的古城……
在梦里永恒。
（終）
